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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咱們過去吧,小靜說,一邊沖蔡小妹使勁揮手,可她老看不見。

  等等。我叫住小靜。

  她扭頭等著我,面帶微笑,嗨,你要不說話我可走啦。

  我一時衝動,想告訴她我馬上要有一支槍了,當然我什麼也沒說。

  我請她倆到飯館吃飯,要了一盤煮花生米,一盤小蔥拌豆腐,一盤四川泡菜,我是算著口袋裡的錢要的,當然還要了兩瓶啤酒。不一會兒她們倆就吃得哆哆嗦嗦,我也有點流鼻涕。蔡小妹好像又高興了,說香港有這有那,有條女人街,東西很便宜。我說去香港要買就買金子,因為假貨少。她立刻把右手舉到我眼前,你看我這個真的假的?

  她帶著一個又大又粗跟頂針似的傢伙,不可能是真的。

  聽我這麼說她沖著小靜吃吃笑,小靜也笑,兩個人笑個沒完,笑得我都膩歪了。

  告訴你吧,是真的。

  瞎扯。

  瞧,他還不信,她撇撇嘴,你跟他說。

  小靜告訴我這戒指是蔡小妹她叔的,她叔是包工頭,給她戴兩天玩玩,是真的。

  給,好好看看,別到時候真假不分。

  我把那個老大的頂針套到小拇指上,在陽光裡那傢伙黃澄澄的,說不出好看還是難看。這就是金子,金子就是這德行的。

  你帶著吧,小妹大方地說,等走的時候再還我。

  上哪兒?我問。

  香港呀!

  一口啤酒差點把我嗆死,就差把心肝兒肺咳出來了。兩個女孩兒又拍又捶,對我真不錯。吃完牛肉拉麵身上暖和了,我們站在馬路邊又聊了半天,因為我不怎麼想走。可小靜說她得上班去了。

  蔡小妹拿眼睛瞟著我,你呢?她似乎有所期待,可我突然沒了心情。

  我說我也有點事兒,等從香港回來跟她聯繫。我一邊說,目光卻從小靜臉上掃過,不由得擠了擠眼睛。

  她笑著,很平和又很狡猾,我弄不清她是不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許她是裝糊塗。她不是龍生他妹,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可我覺得有點喜歡她。

  我假裝匆忙地轉身離去,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回頭看看,只見那兩個女孩兒親密地挽著胳膊,邊走邊說邊樂。我心裡忽然彆扭得要命,倒不是在乎她倆議論我什麼,而是覺得很孤單,孤單極了。我極力想像身邊有個伴兒是什麼感覺,想像小靜挽著我的胳膊,想來想去不對勁兒,倒不如蔡小妹挽著我更合適。我可以逗她,騙她,想怎麼騙怎麼騙,只要她高興就成。

  我接觸的妞兒真是不多,喜歡的一個沒有。我覺得她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犯一個毛病,喜歡受騙。你要是不騙騙她們,她們就覺得你這人沒意思,不值一理。你要是和她們說實話那就傻了。說到這兒還是女孩兒聰明,人家就懂得自我欺騙這個竅門,玩得還挺好。也有玩不好的,我媽就算一個,她根本不會玩,可她也不是女孩兒了。

  有一會兒小靜的笑臉老在我眼前晃悠,弄得我心裡亂糟糟的。要是龍生真的有個妹妹就好了,那我就把她當成我的妹妹,一輩子養活她,對她好,她想要什麼我給她弄什麼,一輩子不幹別的,就幹這一件事,那樣該多好啊!

  屋子裡真黑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可不是形容,我真把手舉起來了,可看不見它在哪。我覺得自己像個瞎子,原來人要是瞎了還真不好辦,不敢動,就覺得一動准撞上東西。

  屋裡真他媽暖和,有股說不出的幹木頭味兒,我站著站著都有點兒犯困了。過了得有好幾千年,耳朵漸漸聽出滴答滴答的響聲,眼睛模模糊糊看見一塊灰乎乎的方框子。我琢磨了一會兒,琢磨出那是廚房裡的窗戶。

  我記得姥爺的屋子在廚房右邊,要不就是左邊,好像還是右邊,就開始往右摸,腦子裡冒出一個問題,他會把鑰匙放在哪兒呢?我並沒有糊塗到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我得承認考慮得不多,很少很少。所以我越想越心急,伸出去的手猛然杵到什麼東西上,一陣劇痛,眼冒金星,操你媽我的手腕子呀!

  我冷汗淋漓,蹲在那兒眼淚都出來了。這時燈光大亮。姥爺穿了件背心兒,光著兩條腿,頭髮蓬亂,手裡攥著一個玻璃瓶子,正要往我頭上砸哪!

  我總算能叫出來了,哎呀媽呀!疼死我啦!

  沒想到人的手腕子長得這麼結實,居然沒折。可是比折了疼一百倍,我齜牙咧嘴,眼淚橫流,別的什麼也顧不上了。

  姥爺鎮定地拿來雲南白藥,別說,還真管事兒,不一會兒我就活過來了。他緩過神兒,把衣服穿好,這工夫足夠我想出對策。

  我說我媽說明天一早出差,今晚不回家了,可我發現她把鑰匙丟在家裡了,我來給她送鑰匙來了。這話應該說合情合理,沒什麼大毛病,可是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兒,我話音剛落,有人用鑰匙擰開了大門,進來的不是別人就是我媽。

  咦,你怎麼在這兒?她驚訝得直揉眼睛。

  沒等我開口老頭兒就說,你也太粗心了,鑰匙丟了都不知道。

  什麼鑰匙?

  咦,你是怎麼進來的?老頭兒糊塗了,不,應該說他有點明白了。

  用鑰匙開的啊。這不是嘛。

  立刻,配鑰匙的問題就暴露出來。緊接著他們要我交代為什麼偷偷配鑰匙。

  我沒有準備,靈機一動忽然沖著我媽去了,咱家跟冰窖似的,你倒是一冷就往這兒跑,我怎麼辦,想凍死我呀!你能來我怎麼就不能來。

  這麼個理由誰也沒想到,連我自己也沒想到。可我說的句句是真話,絕沒半點兒假。加上這屋子裡這麼暖和,說的時候心裡真覺得有點委屈,聲音都有點發顫了。

  我以為你今天不回家呢。

  我就是回家你也不生火呀!

  那誰知道你回來不回來,再說我不也凍著嘛!

  怎麼,你們冬天不生火嗎?

  對了,我媽懶得生。

  你就那麼懶嗎?

  他老不回家,回來也那麼晚,乾脆鑽被窩得了。

  那你自己呢?

  我,我能湊合。

  怎麼湊合?

  她老逛商場。

  瞎說。

  誰瞎說了,你告訴我的。

  那你讓我一個人在屋裡幹凍著,等著你呀!

  我還盡幹凍著哪!

  我幹凍著的時候比你多多啦!

  開玩笑,豈有此理!為什麼不生火!

  生了,到晚上就滅了。

  這叫什麼話?你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姥爺把生火問題一下上了綱,我媽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說那是她的家,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沒礙別人的事。她的態度把她爸惹急了。

  我問你,你是人還是豬?

  什麼意思?

  我就問你這句話,你回答我。

  當然是人。我替我媽回答了。

  我沒問你,問的是你媽!

  是人。我媽大聲說。

  誰呀?姥姥搭了句茬兒,睡眼惺忪地從裡屋走出來,稀裡糊塗看著我們,我們也看著她。

  我媽「撲哧」笑了,我也想笑,可手腕子還很疼,沒笑出來。

  姥爺看著我媽,臉色有點發白,你還笑,你有什麼可笑的?我都為你害臊!

  我怎麼了?

  你看看你們倆,半夜三更到處亂跑,哪像正經人,簡直就是盲流嘛!

  我媽伸手就來拉我,走,王高,咱們走。這一拉疼得我差點昏過去。她嚇壞了,問我是怎麼搞的,結果又繞回到配鑰匙的問題上。姥爺分析,大半夜,一不敲門,二黑著燈,三偷偷摸摸,這種行為像什麼,他讓我自己說。

  我當然不說。他替我說了: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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