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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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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地理走了以後我的心情好起來了,像是有了股信心,覺得自己和別人比一點不差,好像還強不少呢。我照照鏡子,把頭髮往後撩撩,嗯,不錯。 歌廳裡光線很暗,我和威哥坐在角落裡。臺上有個女孩在唱歌,說她是女孩其實有點兒裝孫子,她准有二十好幾了,唱的是「烏溜溜的眼睛」。她頭上戴了頂帶簷兒的帽子,卡著眉毛,隨著歌詞東一眼西一眼滿場亂掃,臉上還長了不少疙疙瘩瘩的東西,唉,說她幹嗎。 威哥約我出來是為了慰問我。他聽我講了在我爸那兒的遭遇,說:王八蛋,我要在就好了,打得丫找不著北! 聽他這麼說我並沒覺得多痛快,我當然不能把這種感覺和威哥說,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告訴你吧,我爸一個德行,你是沒見著,見了更噁心。還他媽的處長,畜生! 我笑了,聽一個人這麼罵他爸,感覺有點怪,要是我在心裡罵更自在。那個烏溜溜的眼睛唱完了,有人給她鼓掌,威哥也鼓了兩下。接下來的一個扭著就上臺了,像條蛇。威哥嘿嘿一樂,呵,夠騷的,你要不要? 你要不要我就要。我說。 別價,這回讓給你了。你需要安慰。 那我就要了。 別急別急,你看,這兒是不是小了點兒?他用手在胸前一比劃,不行,跟搓板似的,這哪成啊。 那我不要了。 我們倆你一句我一句,哧哧亂笑。 後來輪到威哥上去唱了,他唱的是《別問我是誰》: 從沒想過要愛誰, 為誰而憔悴; 從沒想過對不對, 總是很疲憊。 他微微晃動身體,閉著眼睛,就像睡著了: 匆匆忙忙孤孤單單, 日日夜夜年年歲歲。 突然,威哥的聲音變成了大石塊,砸到人腦袋上,震得人直發抖: 哦,別問我是誰, 別問我是誰, 別讓我流淚; 哦,別問我是誰, 別問我是誰, 別讓我心碎。 這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好的歌,唱的就是我,唱出了我的心聲,我感動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趕緊四下睃望,看自己是不是被人注意了。我的心忽悠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天哪,那是誰呀! 沒錯兒,是口琴!千真萬確就是她。 那張嘴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半開半合顫巍巍正要和人親嘴兒。這時我的心跳都停了,那個她要親、要親她的是個男的,可不是我爸。 我興奮得幾乎要發瘋。威哥一回來就發覺了,出什麼事啦? 我把我的重大發現告訴他,聲音激動得止不住發抖。 威哥也興奮起來,甚至比我還興奮,兩隻眼睛閃閃發光盯住口琴,手指不停地叭叭打著榧子。那兩個人在昏暗中親來親去,黏成一團,這種親法在我的小腹和褲襠處產生了作用,弄得我很不好受。我總算拼命扭回頭來,威哥眼神發直,和我一個德行,我心裡的彆扭勁就別提了,恨不能站起來一走了之。 操他媽的,威哥終於向後一靠,目光陰沉,聲音充滿仇恨,這他媽騷貨,找操哪!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命令我過去,和口琴打招呼。 我聽了他的話笑了。 笑他媽什麼,去呀! 威哥的話有時難分真假,我坐著沒動,有點為難。 傻逼!起來。 過去幹嗎?我問。 你丫真傻呀!他扭過臉,氣得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了。其實我一點不傻,我已經琢磨出他的意思了。 我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坐了半天褲帶都松了,我先緊緊皮帶,發現鞋帶也松了,又蹲下系鞋帶,黑燈瞎火摸了半天。威哥踢我一腳我才直起身。剛走出兩步腿就拌在別人的椅子腿兒上,差點栽了。我磕磕絆絆,說了八百六十個對不起,總算走到那張桌前。那個男的抬眼瞟瞟我,又瞟瞟我,他比我爸可年輕多了,簡直比我大不了多少。口琴跟著他扭過頭來,嘴一下張得老大,像吸了一口毒氣。 我以為她會暈倒,可是她卻叫了我一聲:王高,是你呀!她那麼興奮,興高采烈,把那男的嚇了一跳,以為她犯什麼病了。口琴使勁瞪他一眼,看什麼看,你躲開。 那小子真聽話,乖乖站起來離開桌子。 我扭頭想看看他上哪兒去,口琴卻拉我坐下,一個勁問我喝什麼。 我說我有喝的,在那邊。她順著我眼神的方向看了兩眼,威哥也正往這邊兒看呢,那副樣子一點都不好看。那孩子和你一塊的?她扭回頭,假裝鎮靜。 對。 來玩兒? 對。 有一會兒她沒話說了,沖我笑笑,清清嗓子。你爸走了知道嗎?去海南了,又要到那邊開公司,瞎折騰。 我不吭聲,不說話有時候是絕招。果然她有點發慌,馬上又接上話茬兒,上回那事兒我說你爸了,幹嗎呀自己的兒子,不就幾百塊錢嘛!他那人就那樣兒,火一上來厲害極了,沒事兒,過一段就好了,我再跟他說說。 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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