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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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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就這樣拿這件事逗樂。現在黃小茂提出要幫齊喬到郵局工作,想到自己穿上一身綠色制服,齊喬很心動,為此她去找過黃小茂好幾次。 有一次正趕上郵局發行熊貓紀念幣,黃小茂樂呵呵地拿出一枚,「看,剛發行的。」 齊喬眼睛一亮,伸手要拿,可黃小茂的手已經縮回去了。齊喬幹了一下,在她發愣的工夫,黃小茂又把硬幣舉到她眼前,她一伸手拿他又縮回去。齊喬又氣又笑,一邊罵他討厭,一邊非要把硬幣拿到手不可,而黃小茂就是不讓她拿到,兩個人你爭我奪,眼看小夥子抵不過姑娘了,忽然他一揪衣領,把硬幣塞進領子裡去,臉上笑嘻嘻的,「拿呀,你來拿呀!」 齊喬有點不知所措,死死盯著黃小茂的衣襟,心裡憋著一股勁。黃小茂自以為得計,樂呵呵地搖頭晃腦。突然間,齊喬不顧一切扯住黃小茂的衣服猛地一揪,衣服從褲子里拉出來,露出一塊黝黑的肚皮,硬幣噹啷啷掉到地上。 兩個人都鬧了個大紅臉,齊喬連硬幣也沒有看一眼就走了,好多天都沒有去找黃小茂。然而黃小茂的那塊黑肚皮卻一直跟著她,在眼前晃動,讓她一陣陣心跳。 為什麼會心跳呢?原因很簡單,就因為一個姑娘看見了一個小夥子的身體,雖然那不過是一塊肚皮,可那樣的地方是不該被人看到的,她卻看到了。這件事的意義非同尋常。齊喬很想把自己的感覺和最好的朋友訴說,聽聽她的看法,弄清是怎麼回事,然而聰明的預感卻阻止她這樣做。心事只能埋藏著,像一塊麵肥在心底裡發酵。 不久,齊宗義給女兒在物資局找了一份工作,郵局的事就作罷了。又到了冬天,齊喬和華沙喜歡上了滑冰,現在她們倆都有了冰鞋,而且滑得很不錯,甚至在冰場上小有名氣。不少人都知道這兩個身材高高的姑娘,也有小夥子和她們搭訕,可她們卻擺出一副愛搭不理的姿態,表現出十足的輕蔑,讓人不由得退避三舍。 晴朗的星期天,冰面反射著陽光,璀璨耀眼,像一塊巨大堅硬平展的大磨盤。馬華沙和齊喬手拉手地滑呀滑呀,風從耳畔刮過,發出悅耳的哨音,姑娘的臉容光煥發,在寒冷的空氣裡比紅蘋果還漂亮。有一會兒馬華沙心裡湧起一股衝勁,放開齊喬的手向前滑去,等她轉回頭來,齊喬卻不見了。 這下馬華沙無法再安心滑冰,只顧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好幾次似乎看見了齊喬的身影,可一閃又不見了。雲層漸漸遮住了太陽,天色暗下來,馬華沙急得滿冰場裡大喊:「齊喬!齊———喬———」 一個人影猛然滑到她面前,冰刀跺在冰上發出尖厲的聲響,是黃小茂。他的眼裡閃射著快活的光,「嘿!」 「你?你來幹什麼?」 黃小茂哈哈大笑:「滑冰啊!」 馬華沙卻覺出可疑,覺得黃小茂的出現別有用意,也許齊喬剛才就是和他在一起。果然齊喬從人縫裡笑嘻嘻地滑過來,從後面沖向黃小茂,猛推了他一把;黃小茂猝不及防撞上了馬華沙,把華沙撞倒了,他自己也收不住一下子撲到她身上,齊喬又壓到黃小茂身上,三個人滾成一團。 黃小茂嘴裡呼出的熱氣噴到馬華沙臉上,手胡亂地碰到了她的胸脯,馬華沙的心咚咚亂跳,極力掙扎著站起來,臉一塊紅一塊白。但她強迫自己表現得大方自然,做出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還和黃小茂打趣了幾句。可是到了回家的路上她卻沉默不語,不和齊喬說話,心裡充滿對她的蔑視。她怎麼能和黃小茂那麼隨便呢?隨便推他,壓到他身上,還嘻嘻哈哈,假裝站不起來,非等黃小茂把她拉起來。她和他是什麼關係? 齊喬也一聲不吭,一種熟稔的憋悶的感覺又來到心裡,她弄不懂自己被什麼東西纏住了,怎麼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呢?好像自己又犯了什麼大錯,心裡卻一點也不服氣。 第二天黃小茂居然又在冰場上出現了,齊喬的態度並沒有改正,還是笑著和他打招呼,還揮了揮手。馬華沙白了她一眼,問:「你知道他來?」 「我怎麼知道,冰場又不是我家開的。」齊喬忍不住頂了她一句。 那天兩個姑娘玩得一點不開心,一種故意疏遠的彆扭勁控制著她們。黃小茂不時從她們眼前滑過,眼裡閃著快活而詭譎的光,好像看到什麼有趣的事情,又好像知道什麼秘密而故意不透露。馬華沙相信齊喬有什麼事瞞著她,她不說她就不想問,這感覺真讓人氣悶。滑了沒一會兒工夫,馬華沙就說不滑了,回家吧。冰面的反光那麼刺眼,齊喬微微耷拉著眼皮,嗓音乾巴巴的,「那……那你先走吧。」 馬華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她問了一句,但立刻就覺得自己很傻,實在太傻了,事情明擺著,她背叛了她,又一次背叛她。這是不可原諒的。 馬華沙扭頭就走,用力滑出去,動作過於激烈差點摔倒。她滑到岸邊,忍不住又轉了回來,她要找到黃小茂問個清楚,他要幹什麼,和齊喬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她沒有找到黃小茂,也沒有看到齊喬,那兩個人神秘地從冰場上消失了。 馬華沙只得回家,在院子的過道碰上了齊宗義。齊叔叔推著自行車正要出門,看到華沙微感詫異:「咦,你不是和齊喬滑冰去了嗎?」 馬華沙吸了口氣,「對,我有點事兒,先回來了。」 齊叔叔走了,華沙不由得扭過頭思忖地望著他的背影,一個念頭從腦子裡冒出來。 到了晚上,那念頭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清晰壯大。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這樣心情才稍微好了一點。在華沙的內心深處也不是沒有一點羞愧的感覺,但羞愧並不能阻止她,因為在一切之上有一種感覺是最真實的,她會為了齊喬而受苦受折磨,這件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個完。可要是讓她選擇離開齊喬,那會更加痛苦,那將是不可忍受的,而痛苦卻可以忍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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