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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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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馬華沙說著掀起衣服,露出自己胸脯上的兩個小紅疙瘩。 齊喬伸出手要去摸她的小紅疙瘩,馬華沙躲來躲去不讓她摸,兩個人打鬧起來,你追我跑竄來竄去,跑著跑著,齊喬一彎腰退下小褲衩,扔到華沙臉上,華沙又氣又笑,而齊喬「嗷嗷」地歡叫著沖進了浴室。 浴室裡熱氣騰騰,高處的天窗投下白濛濛的光亮,水流從頭頂沖下來,嘩啦啦飛濺。兩個小姑娘被水沖得有些發暈,嘴裡撲哧撲哧噴著水珠,心裡那麼痛快。她們給自己渾身上下塗滿肥皂,洗啊搓啊,還彼此搓背,那股認真的勁頭就像舉行一場儀式,小身體洗得要多乾淨有多乾淨。洗完澡,齊喬一定要求媽媽給她們倆都抹點雪花膏,兩人你聞我我聞你地臭美一通。一次洗澡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齊喬的媽媽喬小召一抬頭發現天窗上有一個黑影,天哪,有人偷看!光著身子的女人們炸了窩,東躲西藏驚聲尖叫:抓流氓抓流氓!偷窺者企圖逃跑,慌亂中從房頂上滾下來,扭傷了腳脖子,當場被抓住了,是工廠的一個技術員。 這件事在兩個女孩兒心裡留下激動萬分的印象,再去洗澡時她倆疑神疑鬼,時刻警惕,要知道整個澡堂裡彌漫著霧濛濛的水汽,詭異的人影可以從各個角落裡冒出來,女人們又是多麼容易上當啊!放縱自己跟著女孩兒一驚一炸。洗澡不再是洗澡,簡直成為激動人心的冒險,只聽一聲驚叫,濕淋淋白光光的身體四下躥動,互相衝撞,有人滑倒了,疼得大罵。齊喬和華沙驚慌地抱在一起,被自己的把戲嚇著了。郝蘭榮很快發覺是兩個孩子在搗鬼,劈頭蓋臉把她們臭駡一通,一段時間都不帶她們去澡堂了。 春天來臨,馬華沙終於有了一雙自己的白球鞋,是爸爸馬永山給女兒買的。用雪白的雙腳走路的感覺多麼好哇!每一腳踩下去地面都把人輕輕彈回來,像皮球一樣。兩個小姑娘穿著白球鞋走在春光裡,像花朵般新鮮豔麗。馬華沙的弟弟馬力看在眼裡受了刺激,很不甘心,沒有比毀壞花朵再讓男孩兒心癢的了。一天,馬力和姐姐吵嘴,抄起床前的白球鞋沖出家門,馬華沙一股風似的追出去,姐弟二人翻牆過溝,東突西奔,馬力人小,漸漸跑不動了,眼看就要被姐姐一把揪住,束手就擒之前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手上的球鞋甩了出去,只見白光劃出一道弧線,落到路邊的泥水溝裡。 馬華沙像頭母獅子把馬力撲倒在地,騎到他胸口上,掐住脖子怒吼:「還我!還我的鞋!」馬力從牙縫間嘶叫,又踢又踹,不肯服輸。這樣的場面在這對姐弟間時有發生,並不稀奇,可這回馬華沙真的發了狠,眼看馬力的臉越憋越紫、直翻白眼她也不撒手。突然一隻大手把她猛然提起,扔到一旁,緊接著腦瓜上落下劈裡啪啦的巴掌,母親郝蘭榮沒頭沒臉左右開弓打得女兒耳朵嗡嗡直響,還咬著牙罵她:死丫頭,看打不死你! 馬華沙縮著頭不出一聲,心哆嗦著,她恨不得立刻死去,讓她媽稱心。 晚上馬華沙沒回家,住到齊喬家了。兩人擠在一個被窩裡,齊喬的嘴湊到華沙耳邊悄聲透露了一個秘密,這秘密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讓華沙向毛主席保證不說出去,齊喬是個孤兒,是齊宗義從大街上把她撿回來的。 這樣驚人的消息卻並沒有引起馬華沙應有的反應,她有點糊塗,像是在做夢。齊喬毛茸茸的腦袋蹭著她的臉,有點癢癢,被窩被她說話的氣息弄得熱乎乎的,而她們倆隱藏在遙遠的黑暗中,沒人知道她們是誰,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過了一會兒,兩個女孩兒就摟抱著睡著了。 第二天,郝蘭榮把水溝裡撿回來的球鞋洗刷乾淨,抹上了大白,晾乾以後完全和新的一樣。 每天清晨,孩子們從排房裡一個個冒出來,像土豆從麻袋裡咕嚕嚕滾出來,蹦蹦跳跳上學去。齊喬總是站在馬華沙家這排房子的頭上喊一聲:華沙!走啦!華沙立刻背著書包跑出來。一夜不見,兩人見了面那麼高興,剛剛洗過的鋥亮發光的臉蛋上不由自主漾起微笑。 太陽總是先在鐵軌上露面,兩道耀眼的金光通向遠方,馬華沙和齊喬各踩一道金光前進,看誰先從金光上掉下來。她們倆都走得穩極了,又穩又快。巨大的紅彤彤的太陽從工廠後面冒出來,顫巍巍地往上升,輕輕一跳,脫離了地面;這時候世界驚訝地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活動起來。不知為什麼,在這以後的活動和之前的活動是不一樣的,那種有趣的期待的感覺沒有了。 過了兩天,馬華沙實在憋不住了,小心地問:「齊喬,你真的是孤兒嗎?」齊喬的回答讓人大出意料,她根本不是孤兒,那天晚上的話是她編出來的。她解釋說自己那樣說不過是想安慰同伴,不想看她那麼難過。馬華沙十分驚訝,想不到齊喬能編出這樣的瞎話,心裡很佩服她。 兩個女孩兒幾乎形影不離,幹什麼都要在一起,就連上廁所也要一塊,哪怕在門外邊等著也是好的。馬華沙非常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給齊喬梳頭。她讓她坐在小凳上,自己坐在高凳上,拿一把梳子梳哇梳哇,那濃密的滑溜溜的頭髮在指縫間流淌,齊喬感到很舒服,微微閉上了眼睛。 華沙把她的長髮辮成兩條辮子,有時辮成六條、八條、十二條,最後覺得一條辮子最美麗。梳著一條大辮子的齊喬簡直像個仙女,連馬華沙都不由得有些驕傲,飄飄然,好像和仙女在一起自己也變成仙女了。 這樣親密無間的友誼引起了別人的嫉妒,有一陣子在學校裡兩個女孩兒被其他的女同學孤立起來,大夥兒都不和她們玩,還議論她們,說一些壞話。有一段時間馬華沙感覺齊喬和自己有些疏遠,加入到其他女孩兒跳房子跳皮筋的遊戲,而她卻只能站在一邊看著。不過到了冬天放寒假的時候,她們又和好如初了,不,應該說比原來更好。 這時,晴朗的天空像一塊透明的蔚藍的大冰,空氣鑽進鼻子立刻就粘在鼻孔裡面,毛紮紮的,不知為什麼孩子們都特別愛叫喊,心裡感覺很痛快。 齊喬的哥哥齊忠和齊勇都會滑冰,可他們哥倆只有一雙冰鞋,得輪流穿。看著大男孩們吵吵嚷嚷地去滑冰,馬華沙和齊喬說:「咱們自己澆個冰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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