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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二旗在母親的默許下,決心要給姑爸些顏色。要給,他的行動也需儘量合法化,儘量合於造反的色彩。這就必須串聯起戰友一道行動,這行動就不再是報私仇,這是他們發現「新動向」之後的一種必要反應。即使行為有過火的可能,大方向也始終正確。二旗將自己那套最具時代特徵的衣帽穿戴起來。把胳膊上那方又寬又大的袖章撫平,讓三旗暗中監視西屋,然後一個人出了院門。

  沒過多久,就有五六個手持棍棒的小將由二旗帶領沖進院來。他們早已聽取了二旗的報告,知道這院深更半夜發生的新動向,其性質當然屬階級報復之一種。於是「要捍衛」的熱血立刻在他們胸中沸騰起來。這熱血和他們那青春期旺盛得無處發洩的心態立刻匯成了一股勢不可擋的潮流,那潮流向這院子向姑爸洶湧澎湃了。

  他們沖進西屋,西屋頓時就傳出了一陣破舊造反的特有聲響。姑爸不叫也不喊,只有那些犀利的、沉悶的、玲瓏的、清脆的、喑啞的、破裂的聲響在交錯。這聲響過後才是正式對付姑爸的時刻。

  姑爸被架出屋來,她裸露著上身赤著腳,被命令跪在青磚地上。有人在她脖子上掛了一塊磚,磚使姑爸深深低著頭。有人張口就問昨晚她的行為是什麼行為。姑爸不抬頭不說話;有人提醒她那是不是階級報復,姑爸還是不抬頭不說話。

  又有人間:「我們這是什麼行動?」

  姑爸的頭垂得更低。

  姑爸的不說話自然要激起來人些憤怒,於是皮帶和棍棒雨點般地落在姑爸身上,姑爸那光著的脊背立刻五顏六色了。之後他們對她便是信馬由韁的抽打:有人抬起一隻腳踩上她的背,那棍棒皮帶落得慢悠悠。這是一種帶著消遣的抽打,每抽打一下,姑爸那從未蘇醒過的乾癟乳房和乳房前的青磚便有節奏地搖擺一下。

  誰也看不見她的臉,誰也看不見她的眼光,院裡只有她那面五顏六色的脊背和兩隻搖擺著的乳房。

  一陣「消遣」過後又是一陣急風驟雨,姑爸被擊得歪在地上。當他們又一次將她揪起來時,她的眼睛血紅,嘴裡也淌著血,她只重複著一句話:「大卸八塊吧!大卸八塊吧!」

  「問問她,把誰大卸八塊?」二旗說。

  姑爸不作回答,仍然斷斷續續地重複著她那不加人稱的自言自語:「大卸八塊吧大卸八塊吧!」

  也許是她的自言自語提醒了來人,他們耳語一陣,又將她拖進屋去。在屋裡他們經過研究,終於又擬出一個全新的方案:打、罵、罰跪、掛磚也許已是老套子,他們必須以新的方法來豐富自己的行動。因人制宜,因地制宜。人是姑爸這個半老女人,地是這間西屋這張床。他們把「人」搬上床,把人那條早不遮體的褲子扒下,讓人仰面朝天,有人再將這仰面朝天的人騎住,人又揮起了一根早已在手的鐵通條。他們先是沖她的下身亂擊了一陣,後來就將那通條尖朝下地高高揚起,那通條的指向便是姑爸的兩腿之間……

  姑爸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那叫聲和昨天相比,只多了絕望。

  他們之中也許誰都沒見過人的這種景象,他們也以人的本能愣了下來,有人覺出這場面已經非同一般,早就逃出屋門;接著幾個人都跑了出去。

  二旗和三旗也逃了。

  一個安靜的上午,

  一個安靜的下午。

  整整一天,北屋、南屋誰都沒出屋門。連竹西和莊坦也沒去上班,他們誰也不知道西屋到底出了什麼事。

  司猗紋和莊坦一整天都躺在各自的床上。

  竹西和眉眉守著寶妹悶坐。

  西屋的門一整天都大開著。

  傍晚,竹西小聲對眉眉說:「眉眉,走,跟我去西屋看看。」

  眉眉看看竹西沒說話,但她跟了上去。

  竹西拉著眉眉的手。

  眉眉拉著竹西的手。

  她們出了南屋走進西屋,趁著天還沒全黑,一眼就看見了躺在床上的姑爸。她赤著全身,仰面朝天,兩腿之間有一根手指粗的通條直挺挺地戳在那裡……

  眉眉掙脫了竹西,哆嗦著跑出西屋。她一口氣回到南屋撲在自己的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她不知她看見了什麼,她只覺得那是鐵對她的一個猛擊,她的頭已被擊得破碎。

  司猗紋也被驚下了床,她走到眉眉床前使勁兒問她看見了什麼。眉眉什麼也不說,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的眼前只是一片黑暗,頭被擊碎了就不可能再有她自己了。

  過了些時候,竹西奓著兩隻血紅的手回來,司猗紋猜出了姑爸那裡的事。竹西還是對司猗紋說了詳情,並且告訴司猗紋她怎樣替姑爸把那東西起了出來,又怎樣替她穿上衣服蓋好被子。

  司猗紋舀來一舀子清水,站在臉盆前替竹西沖洗雙手。血水流在盆裡,發出鐵銹味兒。剛才的情景無法在竹西眼前消失,她分析著那東西的深度和角度,她想應該立刻叫醒莊坦送姑爸去醫院。

  已是黃昏,西屋門口卻出現了衣服不整的姑爸。她的臉青腫著,手裡攥著一根血淋淋的東西在嚼,那是大黃的腿。她一邊用力咬大黃的腿,一邊向院子中間挪著已經抬不起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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