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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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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回妻子。 現在是她先把衣服一件件脫掉了。她脫光自己摸黑來到床前,躍上床去動手就解他的扣子。她無力去扒,只是解。 她解。 她逼他就範。 他就範了。 她覺出了這次的異樣。 這異樣像是對她最好的迎接。 就像一對真夫真妻那最真實的久別。 須臾,他卻四腳八叉不動聲色地說: 「它,可是剛從小紅鞋那兒出來。」 這是他對她的故意刺傷,他覺得只有用這刺傷才能逼她離去。 司猗紋不知小紅鞋是怎麼回事,但她知道那是個人那是個地方。 她深知這是真話,她深知這是他故意要刺她,轟她,趕她:我叫你那「異樣」的受「歡迎」,我叫你在幽谷深處自己喧囂、鬧騰。原來你真是個熬不住的……賤貨,你髒。世間再也沒有比你更髒的人了。 為了這揚州之行,她一路上見到了許多沿街乞討的乞丐。他們有的故意用髒身子蹭你,換來你在恐懼中對他的一點施捨,哪怕一個小錢兒一小塊乾糧。他們也有的袒胸露乳,用鞋底狠命拍打自己的胸膛以換得人們一口殘羹剩飯。當時她覺得他們可憐,而她比他們優越得多,她有萬國儲蓄會,她有兒女,她還有莊紹儉。現在她突然覺得原來她就是那些叫街的乞丐,她就正拍著胸脯向人喊著:「我窮,我餓,我熬不住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越過他那早已酣睡的身體逃下床,背過身去拼命地洗著自己,拼命沖刷著他帶給她的一切,她想嘔吐,她覺得她現在是永遠地洗不淨。她決心第二天就回北平。 天不亮,她叫醒了丁媽,對丁媽說了她的打算。丁媽知道一個婦道做出這種決定的緣故非同一般,她趕緊叫醒莊星莊晨,連東西都顧不得收拾就走上了揚州街頭。正在夢中的莊紹儉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蹤。 一路上司猗紋只顧自己出神,丁媽則只對莊紹儉罵著一句話:「不是人的。」她在氣憤之中雖城腔更重了,把人說成「忍」。 他們乘船乘車又開始了路途上的顛簸。車過濟南前,莊星突然發起高燒。同車有位西醫大夫說這大半是急性肺炎,並說這孩子早已病了幾天。但目前無藥診治,只能忍到北平。火車就要到達北平時,莊星死在了司猗紋懷裡。 火車停了,司猗紋覺得眼前的北平並不是她的目的地。她只是牢牢抱住尚在柔軟中的莊星,不知向哪裡去。她心力交瘁筋疲力盡,她為什麼要活著呢?她是誰? 丁媽替她要了洋車。 後半夜,眉眉被一聲尖細而又淒厲的號叫驚醒。她無法辨認那是什麼聲音,更不知道它發自何處。她仿佛覺得那是野獸,可野獸為什麼會出現在人住的院裡? 她聽見婆婆正穿衣下床,婆婆趿拉著鞋從她床邊蹭過,就急忙去裡屋門口叫莊坦、竹西。竹西早已從裡屋奔出,和司猗紋走了個迎面,隨後莊坦也出來了。顯然,全家人都聽見了那號叫。這時他們沒有言語,卻不約而同走到窗前只是靜聽,靜等,等待那聲音的再現。 果然,又是一聲尖叫。這次比剛才更尖銳、更淒厲。這次誰都聽清了那聲音的出處:是西屋,是姑爸。姑爸的窗子映亮了,明亮的窗子照著棗樹,棗樹半邊被照雪亮,使院子顯得很瘮人。看來姑爸是打開了屋裡所有的燈。在一聲高似一聲的號叫過後便是潑向這院子的一陣叫駡,那聲音嘶啞、言辭激烈且滔滔不絕,仿佛姑爸那一整天的沉默就是為了積攢現在的滔滔不絕。 眉眉也從床上坐起來,她的床緊靠窗戶,不用下床就可以看見院子。她見婆婆、舅媽和舅舅都把臉貼上窗戶,自己也掀開窗簾把臉貼了上去。她看到一隻巨大的怪影正在西屋窗戶上扭動,癟著的胸膛,微駝的脊背,像跳神的女巫像施法的妖怪。這怪影一邊發著咒駡一邊往嘴裡塞著什麼,就像號叫和咒駡正消耗著她,填塞和咀嚼正充盈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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