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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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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離得更近了。 他終於被當做她的客人領進了司家。司先生、司太太問清華致遠的家世後,馬上對他表現出正常的冷淡;華致遠目前所進行的事業更增加了他們對他的敵意。華致遠告辭後,司先生立刻就對女兒發出了訓告,他告誡她,如果她再與姓華的來往,他們就立刻讓她退學。 司猗紋仿佛聽進了父親的訓告。 但事隔不久,司先生還是吩咐管家到聖心女中替女兒辦了退學手續。原因是有人對司先生說,司猗紋仍然跟著華致遠在走,就走在他那個行列裡。 司猗紋的被迫退學卻激起了她更強烈的自主意識,在家裡她氣急敗壞地頂撞著父親,她像是從一個自由世界一下子落入了專制主義的王國。這時她才發現她正在熱戀。熱戀中的少女從來是勇敢的,她差遣家裡的女傭給華致遠送去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現在她迫切想要見到他,如果他不來,她甚至要離開人間了。 當天午夜他來了。她在她的閨房裡迎接了他。他說他正好也要來見她,因為時局的激變,他就要離開城市去鄉下。 他帶給她的消息太突然了,她只有哭。她哭著只重複著一句話,她要跟他走,哪怕天涯海角。他想他不應該立刻把她帶到那個連他自己也不知深淺的無底洞去。他告訴她,終有一天他會回來接她,因為他愛她。 外面正在下雨,是淅淅瀝瀝地下起來沒完沒了的秋雨。 當他們都覺出不得不分開時,他自己開了房門。 他開了門。不能走。 因為有雨。 淅淅瀝瀝的秋雨,他會無處躲身。他想。 她關上門。他不能走。她想。 因為有雨。 淅淅瀝瀝的秋雨會把他淋成個落湯雞。 現在司猗紋面前也有過一場雨。如果現在的雨滌蕩的是莊家留給她的那些藕斷絲連,那麼她十八歲的那場淅淅瀝瀝的秋雨滌蕩的便是她所受的全部家庭教育和她做姑娘的無比堅貞。 當那扇淪落在秋雨中的門再次打開時(這次是她打開的),她看見他還站在門口。 原來他並沒有走。他猜她還會把門打開。 原來她猜到他不會走,她還要把他追回來。 也許他們都覺得他們的離別還缺了點什麼,假如他決心從鄉下回來接她的話,假如她堅定地相信他會回來接她。 過去在他們相處的日子裡,他吻過她許多次,她還過他許多吻。他抱過她許多次,她許多次就讓他那麼抱。他們都問過自己那吻那抱是因了什麼,那是愛。 為了愛,現在他又來吻她了又來抱她了。這吻、這抱使他們都變成了愛的糊塗人。難道現在不再是愛嗎?當然。但他們分明又覺出和以往那愛的不同。 如果過去的行為是愛的一種徐緩和滲透,那麼現在這便是一種愛的迫不及待。 過去是一個活泛的華致遠吻著一個活泛的司猗紋,現在是一個僵硬的司猗紋正被一個僵硬的華致遠在吻。 他們都覺出了一個僵硬的自己,他們不知道這個愛的迫不及待的僵硬要幹什麼。 他們忽然陌生了。 也許人在愛得最陌生的時刻才是一個最熟悉的時刻,那熟悉還得用一種陌生來作代價。 那時由於陌生你連你自己都會畏懼。 那時由於熟悉你會覺得你最熟悉的還是你自己的一切陌生。 這便是一個陌生的你和一個熟悉的你的結合。 他們結合著,她顯出笨拙地去承受一個不明白的重量。 他們結合著,他顯出無可奈何地去開掘一個無可奈何。 這是互相的襲擊又是互相的吸吮。 是對自己的憐惜又是對自己的厭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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