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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尹小帆說,自從那年你來芝加哥給麥克打電話,我就記下了他家的電話號碼。後來我們就認識了。

  尹小跳說能告訴我是什麼樣的認識嗎?

  尹小帆說能,是那種要在一起生活的認識,我和戴維離婚了,他找他那個德國大女人去了。我可能很快就和麥克結婚,他已經向我求婚了。

  尹小跳說你真的愛他?

  尹小帆說我真愛。

  尹小跳說那麼戴維呢?

  尹小帆說和戴維結婚時我什麼都不懂。

  尹小跳說,小帆,我不是想阻止你和麥克結婚,我只是覺得你有一種心態,一種和我竟爭、搶奪的心態,這種心態其實會蒙蔽你的靈魂,讓你不知道究竟什麼是你的真愛。

  尹小帆說,這話該由我來告訴你。我和陳在通過電話了,我知道你們結不成婚了。現在想和我競爭、搶奪的是你吧,你走投無路才想到了麥克!

  尹小跳說如果我認同你的這番話會讓你特別高興,那麼我就說對,對,我向你表示歉意,我的確是走投無路才想到

  了麥克,這是我的無能也是我的卑瑣!我應該換一種態度和你講話我應該祝福你,祝福你和麥克!

  尹小帆說你以為我會感激你這番陰陽怪氣似真非假的話?你不要用中國人的這套方式了你不如就罵我一頓呢。

  尹小跳抓著電話筒的手在發抖,她多麼想沖著話筒把尹小帆大罵一頓,雖然麥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她卻覺得她受到了一種深深的刺傷,而那刺傷她的箭頭就是尹小帆。尹小帆是多麼忙啊,忙著和麥克戀愛的時候還不忘偵察她和陳在的結局。尹小帆是多麼忙呵,忙就是參與,忙就是破壞,忙就是破壞加參與,忙就是參與加破壞。不參與不破壞就不足以證明她的存在。尹小跳抓著話筒愣著想著,奇怪的是她已不像最初那麼生氣了,就像一個已經看到事情最終結局的人,一切要改變這結局的喜怒哀樂之情都用不著了,突然就用不著了。她對著話筒說,小帆,我們講和吧。我真心祝福你們。

  尹小帆說姐,我也知道你少裡很難過。

  尹小跳說你們什麼時候能一塊兒回中國看看?到時候我去北京接你們。

  尹小帆說也許春節。你能讓我們住在你的房子裡嗎?

  尹小跳說當然能。

  尹小帆說你能讓我們用你的臥室嗎?

  尹小跳說當然能。

  尹小帆說你能讓我們用你的大床嗎我和麥克已經不能分床睡了。

  尹小跳說當然能。

  尹小機說現在我真想馬上回家!

  尹小跳說《馬上回家》是方兢的一部新電影你知道嗎?

  尹小帆說他在芝加哥的時候講起過,前些時這裡也演過。但我和麥克沒去看,他們太老了。

  尹小跳不再要求和麥克講話就掛斷了電話。她盤腿坐在她的大床上無聲地哭了。這哭不是由於難過也不僅因為委屈,並不源於憋悶也不單單為了她生活中所有的獲得和所有的失落。她哭著,任眼淚沖刷臉面打濕衣襟,這哭泣就仿佛是更替另一種心境的預備。之後她進入了冥想,她拉著她自己的手走進了她的心中。從前她以為她的心只像一顆拳頭那麼大,現在她才知道她錯了,她的心房幽深寬廣無邊無際。

  她拉著她自己的手往心房深處走,一路上到處是花和花香,她終於走進了她內心深處的花園,她才知道她心中的花園是這樣。這兒青草碧綠泉眼豐沛,花枝搖曳溪水歡騰。白雲輕擦著池水飄揚,鳥兒在雲間鳴叫。到處看得見她熟悉的人,她親近的人,她至親的人,她曾經的戀人……他們在花園漫步,臉上有舒暢的笑意。也還有那些逝去的少女,唐菲、抗日女英雄和尹小荃,她們頭頂波斯菊在草尖兒上行走,帶起陣陣清涼的風。她拉著她自己的手走著,驚奇自己能為人們提供這樣的一個花園,這樣的清風和這樣的愛意。她是在什麼時候開墾的這花園,她是在什麼時候擁有的這花園?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的營造?是與生俱來的吧,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花園的,你必須拉著你的手往心靈深處走,你必須去發現、開墾、拔草、澆灌……當有一天我們頭頂波斯菊的時候回望心靈,我們才會慶倖那兒是全世界最寬闊的地方,我不曾讓我至親至愛的人們棲息在雜草之中。

  她拉著她自己的手一直往心靈深處走,她的肉體和她的心就共同沉入了萬籟俱寂的寧靜。

  這天尹小跳接到了一個電話,俞大聲打來的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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