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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他說但是你比我勇敢,你我就仿佛有一場互不相知的較量,如果你不開口,我也沒勇氣說出那個晚上。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陳在跟前,她跪下把臉貼在他膝頭上說,我愛你陳在。

  他把她抱起來放在膝上說,我愛你小跳。

  我愛你什麼也不能阻擋我愛你。

  我愛你什麼也不能制止我愛你。

  他們相擁而臥睡了過去。

  早晨,當她去衛生間洗了澡,在鏡前照著自己的臉時,意外地發現那個淡紅色的唇印不見了,她的臉頰光滑而又勻淨。

  昨夜的沐浴啊,像夢一樣地不真實,卻又真實得不像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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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認識副省長俞大聲,在尹小跳並不是很難的事情。但是她不想很生硬地認識,像大多數兒求省長辦事的人那樣,托門子找關係,多半還得在秘書那兒被卡住。甚至連大秘書你也看不見,值班秘書就能把你給打發了。尹小跳沒有什麼事情求省長辦,她就犯不上用這種法子。她要認識俞大聲,不過是想跟他聊聊天,聊聊唐菲吧,這是唐菲的遺願,她也答應過她。雖然她覺得荒唐。

  所以她就更不能生硬地認識了。

  她尋找著自然的機會,機會就來了。這天出版社接到通知,說副省長俞大聲要陪同漢城一個友好訪問團參觀福安兒童出版社。尹小跳除了安排好社裡的接待工作,還特別佈置了一下自己的辦公室,她從家裡拿來~張幾年前與唐菲的合影,那是陳在為她們拍的:唐菲穿一件寬鬆的黑色套頭毛衣,長髮一瀉而下,神情有幾分風騷,但是迷人;尹小跳和她並肩而坐,很嚴肅的樣子。尹小跳把這合影裝進鏡框,故意擺在辦公桌最顯眼的地方。她想她一定設法讓俞省長帶著客人走進她的辦公室。

  客人們來了,在短暫的座談會和社方向客人贈書之後,尹小跳提議大家不妨看一看編輯們的工作環境。離開會的小

  會客室最近的就是社長辦公室,然後是副社長辦公室。

  俞大聲終於在這樣的安排下走進了尹小跳的辦公室,他一眼就看見了桌上的鏡框。尹小跳覺得俞大聲對那鏡框是有著足夠的注意的,她必須在他盯住鏡框的瞬間快速與他搭話。她說俞省長您認識照片上這個人吧。俞大聲遲疑了一下,很小的一個遲疑,一般人發現不了的一個遲疑,然後他說對對,我認識,她好像是我在工廠時的一個工人,她叫……他就像在竭力回憶著她的名字。尹小跳說唐菲。他說,對了,唐菲。他不再看鏡框了,稱讚了幾句這裡辦公設備還比較現代,就離開了。尹小跳緊隨著俞大聲隨他到了走廊,她不失時機地說俞省長,唐菲是我的朋友,關於她的有些事我很想跟您談談。俞大聲顯得警覺地說跟我談談?尹小跳說是啊,畢竟您是她的老領導。俞大聲又遲疑了一下,很小的一下,他說好吧。

  他給她約定了一個見面的時間。

  他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邊遙望著她,她坐在為客人準備的軟椅上遙望著他。這年他有近六十歲了吧,頭髮灰白,腰杆兒筆挺。她喜歡不染頭髮的男人和女人,她覺得不染頭髮的男女其實都比頂著一腦袋假黑髮的男女年輕。剛才,在來省政府的路上,她忽然又產生了逃跑感,就像在奧斯汀機場和麥克見面那樣,就像在很多事情已做決定,正在實施之初那樣。她忽然懷疑起這次見面的意義,難道她想逼他承認他是唐菲的父親嗎?這太可笑了,她怎麼能把唐菲在病中的昏話當真呢。直到進了省長辦公樓的電梯她還想著逃跑逃跑,她盯著與她同時進電梯的一個男性公務員襯衣的第二粒扣子,心想這人如果先於她下電梯,她就和他一塊兒下去,不再去見俞大聲;這人如果在她之後下電梯,那麼她就只好去見俞大聲。結果這人按了「7」,而她要去的是「3」,她就在三層下來了。

  他們先是有個小的冷場,這時尹小跳看見自己放在腳邊的牛皮紙袋,才想起她是給省長帶了書的。她掏出一套印製精美帶香味兒的《幼兒英語》說,這是我們社跟加拿大合作出的一套趣味英語,俞省長,也許您的孫子或者孫女會喜歡——您一定有了孫子或孫女吧?

  氣氛柔和起來,「孫子」「孫女」這樣的詞匯總是能讓各種緊張氣氛柔和起來。俞大聲說我有個小孫女,我要把這套書送給她。

  尹小跳說我和唐菲小時候可沒有這麼多漂亮的書,那時候我家裡有幾本舊《蘇聯婦女》,我和唐菲翻來覆去,看遍了上面的時裝、菜譜和小說。

  俞大聲變得專注起來,他說,哦?那時候你們多大?

  尹小跳說我十三歲, 唐菲十六歲。 那時候我們還傳看過一些蘇聯反特小說,《紅色保險箱》《琥垢項鍊》什麼的……

  俞大聲打斷尹小跳說,這些蘇聯小說在我們年輕時就有了。

  尹小跳說是啊,那我一說細節您肯定都知道。有個小說寫一個院子裡住著互不來往的一男一女,作鄰居多年仍然形同路人。這小說的結尾啊可了不得了,偵察員破了一樁特務案,那男特務就是這院子裡的男人,他的助手竟然是那個從不跟他說話的女鄰居。他們倆怎麼在一起工作呢,原來那女鄰居家靠牆的一個衣櫃就是一道通向她的男鄰居家的暗門。

  每天晚上她鑽進衣櫃就可以過到男特務家去了。俞省長您記得這個細節嗎,當時把我和唐菲都嚇壞了,真是大刺激太可怕了。自從看了那些小說,我連我們家的衣櫃都懷疑了,老

  覺得那裡邊有一扇暗門。晚上看了這種小說也不敢把它放在枕邊,我要把它扔得遠遠的,生怕那裡邊的特務會跳出來掐死我。有一天唐菲借走了我的《紅色保險箱》,第二天她告訴我她把書給扔了。她說回家時大太黑了,她一邊走一邊嘀咕,書在書包裡就好像特務在跟著她,腳下的樹葉也吱嘎、吱嘎地響著,她實在控制不住了,掏出書來往黑影兒裡一扔,撒腿就跑。說完她又問我,哎,小跳,還有這樣的書嗎,再借我一本。您看這就是那時候的我們,又害怕又想看,看了就怕,越怕越看。後來看得就少廠,唐菲當工人以後,我想她肯定就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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