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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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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心疏遠她了。他看出她長大了,不再是任他捏來捏去的軟麵團兒,並且她居然不再欣賞他的坦率而且還和他辯論。她不再是他的小貓小狗,小貓小狗即使長著小牙,即使它們會發怒會咬人一口那也是稍帶癢癢的微痛罷廠。稍帶癢癢的微痛只能帶給人想心疼想寵愛的欲念。她不是小貓小狗了,她是大的動物,皮毛、利爪轟轟烈烈一應俱全,這樣大的動物是不會輕易受你左右的,很多時候它可能還要與你一爭高低。 他畏懼。 他躲著她,不接她的電話也不給她回信。尹小跳為此日漸消瘦,她不敢看那時候自己的照片,那時候她全身上下除了兩隻空洞的大眼睛,幾乎什麼都不剩了。她失眠、厭食,頭髮枯黃難看得要命。她勉強上班,支應著出版社她分內的事,但她那個「名家童年自傳叢書」的構想卻早就沒了蹤影——沒有和方兢的相識,她又怎麼會有這麼一套叢書的構想呢。在和方兢相處的日子裡,她把戀愛當成了專業,把業務當成了業餘,現在他說不理她就不理她了,她只好一邊等待他給她回信,一邊機械地「動著腦筋」想著她應該想的選題,她想作一套名叫「種瓜得瓜」的叢書。剛想出這叢書的名字時她還有那麼點兒高興,可不知怎麼她立刻由「種瓜得瓜」想到了自己和方兢的關係,那分明是一種種瓜沒得著瓜的關係啊,她就覺得這名字無聊之極。她否了它,腦子裡就再也沒詞兒了。她經常獨自在辦公室一愣就是半天。 她不主動去找唐菲,她覺得沒臉見她,後來唐菲主動到出版社來看她。什麼也瞞不過唐菲的眼,憔。淬虛弱的尹小跳使她明白她說的一切都應驗了,她只是沒想到一切發生得這麼快。 她坐在尹小跳對面,尹小跳拉開抽屜低著頭一陣東翻西找,最後她掏出一袋烤魚幹兒隔著桌子扔給唐菲。她沖唐菲笑了,卻嘩嘩地流著淚。她的眼淚在低頭翻抽屜時已經湧了出來,她所以低著頭長時間地在抽屜裡東翻西找就是為了控制住淚水。但淚水滴滴答答落進抽屜,唐菲看得一清二楚。 若干年前,當她們兩人看完《寧死不屈》走在福安市那條胡同兒裡,當她告訴尹小跳「我沒媽」時,她就是這樣笑著嘩嘩流淚的,那是面對你親近的人想要大控制又要大宣洩的兩種大欲望相撞而成的形態,太難為人的一種形態。唐菲必須遠離這形態,她站起來走到窗前,朝窗外張望了一陣,一歪 屁股坐在了窗臺上。她背沖窗戶,面向尹小跳,兩條腿懸著,掏出一根煙點上。 有那麼一刹那,尹小跳險些驚叫起來。眼淚也隨著她這一驚而退了回去,這是第十五層樓的辦公室,儘管窗臺寬大,窗戶也是封閉的,但後菲坐在那裡卻給人一種極不穩定甚至飄搖欲墜之感。尹小跳說不出哪裡是歪斜的;窗外的景物不變,窗框也很周正,那麼是唐菲本人歪斜嗎?尹小跳說不出,她卻有一種噩夢般的既虛幻又真切的焦慮,就像她總是重複著同一個夢境:憋得難受想要去廁所,好不容易找到廁所,就在她岔開兩腿蹲在茅坑時茅坑忽然搖晃塌陷,她恐怖之極地渾身沾滿屎尿……她強忍住驚叫沖唐菲招著手,她要她下來下來。 唐菲不下來,她坐在窗臺上對尹小跳說你打算怎麼辦呢? 尹小跳說我愛他,我不知道沒有他我怎麼生活。 唐菲說你現在還這麼想『! 尹小跳說還這麼想,你罵我吧。 唐菲說你這麼下去會死的。 尹小跳說死了也比現在這樣好。 唐菲說你別是瘋了吧。 尹小跳說我就是瘋了你就讓我瘋一回吧我哪兒還有別的路啊。 唐菲一扭身,『嘩」地推開一扇窗子,有風吹進來,掀起桌上一些紙張。唐菲就在一扭身的工夫甩掉了湧上她眼裡的淚。她不想和尹小跳對著哭,雖然尹小跳的。瞧。淬深深打動了她。她在尹小跳再三央告下跳下窗臺,她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怕我坐在窗臺上,難道我這麼大個人會掉下去嗎? 尹小跳說你不會掉下去你永遠也不會掉下去可是——我還是害怕。 唐菲歎了口氣說,小跳,告訴我你想讓我做點兒什麼事,告訴我。 尹小跳搖搖頭。 唐菲說我知道你想讓我幹什麼,你想讓我替你去北京找方兢。 尹小跳說我沒有。 唐菲說別廢話了吧,把他的電話和地址給我,我去替你和他見個面。 不不,你千萬別去。尹小跳說。 有什麼不方便嗎?唐菲說。 不是不方便,是……我覺得你的態度用不著那麼生硬。 尹小跳囑咐說。 這就是你這種人的性格。唐菲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怕傷了他! 尹小跳開始詢問唐菲和方兢的見面辦法,唐菲的「兩肋插刀」顯然把精神萎靡的尹小跳又鼓舞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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