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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同艾說:「往後可別再說『出哩出哩』了,向大人說『出哩』叫場面上的人光笑話你。」

  向喜說:「這不是在家麼。」

  同艾故意大著膽逗向喜說:「那現時你在外頭怎麼說?」

  向喜說:「請出去吧。」向喜的這句話帶著南腔北調。

  同艾和向喜交流「出哩」,拉近了他和她的距離,他們放鬆下來,說東道西。可誰也不提保定,不提二丫頭。他們一面說著話,他向她伸過去一條胳膊,同艾覺得這條胳膊是奔騰著的海浪,同艾見過海。她枕住向喜伸過來的胳膊,貼住他沉實的身子。這時她的小腹忽然一陣酸楚,有一種要「跑肚」的感覺。她不得不轉過身趴在炕上,想忍住這來得不是時候的「跑肚」感。可這感覺卻是一陣強似一陣,弄得同艾不得不起身下炕,到院裡去方便。

  同艾從外邊方便回來,回到炕上。向喜正安靜地等著她。她剛要去就向喜,那感覺卻又從同艾的肚子裡再次升起。同艾只好又一次離開向喜,奔到院子裡去……這一夜,同艾詛咒著自己不斷下炕,斷斷續續一次又一次,自此她便患上了這種毛病——這是後話。在以後的許多年裡,向文成一直研究著母親的病症,並得出結論叫神經性腹瀉。他為她組方配藥,但她還是落下了病根:無緣無故上廁所。

  這個晚上的同艾,和久別的男人同枕著一個大枕頭的同艾,並不瞭解這不期而至的腹瀉屬￿神經性,她只一味地經受著尷尬、掃興和對向喜的對不住。天將亮了,他們還是並排躺在枕頭上。一股股森森的淚水從同艾眼角滾出來。向喜知道同艾在掉眼淚,只面朝上平和地說:「同艾,我們是老夫老妻了。」他又對同艾說,「漢口賣一種暖水袋,橡膠做的,比湯婆子用著方便,回去我給你捎一個來。」

  天亮時,他們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早晨,石橋鎮的葛俊來笨花找向喜,同艾說向喜去了南崗地裡,葛俊就到南崗地裡找向喜。向喜正和群山說話。他伸手摘著壟溝邊上的黃花菜對群山說:「金針著物件只要有水,長起來沒完,天天掐天天有。」笨花人管黃花菜叫金針,南崗地裡的金針是有一年向喜回村時種的。群山看著向喜手裡的金針說:「金針這物件像薄荷的性子,薄荷也待見水。」向喜說:「我打算再往桑園移幾棵。」桑園是向家新要的地,四十畝。桑園沒有桑樹,地好,種什麼長什麼。

  向喜侍弄完黃花菜又對群山說:「群山,我又帶來了油冬菜籽,還有一種菜苔,像蒜苔,紫色的,可不知在北方種適宜不適宜。先前我在保定買的燈籠紅蘿蔔籽,在咱這一帶就不長。」群山說:「等數了伏吧,數了伏我把它們種在桑園裡。」

  向喜順著壟溝往前走,順著水頭走到秩棒子地。秩棒子有一尺高了,水正灌滿一畦地。他拿起耙子替長工群山改畦口,葛俊走過來了。他繞到向喜眼前說:「哥,怎麼也不捎個信兒?這是怎麼說的,微服私訪一樣,我可不贊成。」

  向喜說:「我知道你快過來了。為我不帶護兵馬弁的事,向桂早就數落我半天了——不說這個了,凡事我自有我的主張。」

  向桂數叨向喜不止一次,說他既不給家人面子,也不給朋友們面子。家裡人沒跟著你出去吃香的喝辣的,瞻仰瞻仰你的氣派總不過分吧,你可好,一身洋布褲褂回來,像在外頭打了敗仗、遭了審判一樣——你又不是吳光新。

  葛俊埋怨向喜幾句,奪過向喜手裡改畦的耙子,把耙子交給群山,拉起向喜便走,走著說著,說一會兒還有幾個朋友要來,現時都是場面上的人,認識一下也沒壞處,今後文成在家裡遇事還怕多一個朋友?

  葛俊把向喜半推半拉地推下南崗,兩人一起往村裡走。向喜舉著剛才摘下的黃花菜對葛俊說:「來就來吧,這把金針還是今天一道菜哩。」

  ①.馮玉祥(1882—1948),字煥章,國民軍系,民國時著名將領,1935年曾任軍委會副委員長。

  ②.大砟:上等的無煙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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