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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孫傳芳說:「你在江岸上看見長江裡的船了吧,那可是兵船呀,那可是皖系段祺瑞的人。段祺瑞的安福俱樂部離咱們當兵的遠,這船上的兵離咱們可近。前些天你在成陵磯,吳光新就率范國章、劉海門東進,虎視眈眈直沖宜昌、漢口而來。我和盧金山在襄樊堵截一陣,佯退下來。可吳光新不識時務,再乘機東進,大軍直抵漢口。來者不善呀,我看這就是王大人調你來漢口的原因。」

  向喜說:「我是隻身一人,沒帶兵呀。」

  孫傳芳說:「不用帶兵,現在長江沿岸只有你能擋吳光新的兵馬。更多的細節我也不跟你分析了,明天你一見王大人,一切就都明白了。現在我這也叫瞎猜,我也沒有參加督軍府的軍事會議。不說了不說了,晚上去老通城吃豆皮吧。然後到大光明看電影,來了個新片子《寶蓮歷險記》。」

  孫傳芳不再說軍中的事,只問了些家長里短,問大太太同艾身體好不好,問向文成的醫術有何長進。孫傳芳也問了二丫頭,向喜說,二丫頭還是願意住保定,說二丫頭的爹娘都已過世,二丫頭賣了西關的房子和東大街的茶館,又在雙彩五道廟街買了一個小院,和原先的房子連在了一塊兒。整天讓向喜寄錢,說要擴建宅院。孫傳芳說:「二丫頭挺有心計,擴建宅院也勢在必行。」向喜說:「兆州笨花也在大興土木呢,我打算先顧笨花。」他對孫傳芳說了他在笨花大興土木的計劃。

  向喜沒跟孫傳芳去老通城吃豆皮,直接回了漢光大飯店。他對孫傳芳說,他得等王占元的電話。

  第二天,向喜漱洗完畢,著戎裝乘車來到都督府。王占元看見向喜,冷不丁便問:「見孫傳芳了吧?」向喜並不隱瞞,說:「見過了。」王占元說:「跟你說了些什麼沒有?那是個機靈鬼。」向喜說:「並沒有說什麼,只讓我看了八大山人的畫。」

  王占元還是看出向喜對自己和孫傳芳的見面有些支吾,便說:「說說也不要緊,都是老保定,眼下也是一個繩上拴的螞蚱。」向喜說:「他只猜測你找我來漢口和吳光新東進有關。」王占元說:「這就對了,一聽就真實。他猜得不錯。」

  王占元說著,把向喜引進一個套間,又打發左右退下,向他交代了這次急傳他來漢口的原因。果然,王占元招向喜來漢口和吳光新的東進有關。王占元和向喜談話,也是先從安福俱樂部說到段祺瑞在政府的預謀,說除了他的安福俱樂部,北邊有他的邊防軍,南邊便是吳光新。吳光新認不清形勢,執迷不悟,執意要替皖系挽回敗局,才率兵東進來犯湘鄂。前些時,王占元命孫傳芳佯裝敗退,吳光新竟順江而下兵至漢口……最後王占元對向喜說:「好,來吧,來了就是我的客人,明天我要請他吃飯。派誰去請呢,便是你向中和向大人。」王占元說完,仔細觀察起向喜。

  向喜身著戎裝正襟危坐,雙手只緊緊握住身上的佩刀,一時不知如何表示。他想,這不是吃飯,他想起古代鴻門宴的故事,當時項羽也說是請劉邦吃飯。

  王占元好像猜出了向喜的心思,突然說:「你想對了,就是鴻門宴。你跟我多年,我把事靠給你一百個放心。那吳光新對你也不存戒心,你的十三旅還歸他指揮。你去吧,就帶甘運來一個人,不要打草驚蛇。目前這小子來漢口,住在長江上游總部運輸處。帖子我已經寫好了,就等你來。」

  向喜又想起「幹活兒」這個詞,他想,這叫什麼活兒,怎麼這麼烏漆麻黑?這不是明打明的領兵打仗,是定計捉人哪。可王大人把活兒交給他,他還得幹,誰讓他握著獅頭刀呢。獅頭刀不是王大人頒的,也是王大人呈請的。

  向喜領了誘捕吳光新的任務,只帶甘運來一個人,從武昌江岸碼頭駕只小船過江,直抵長江上游總部運輸處。向喜來漢口之前,王占元就曾以電話相約,請吳光新過江到都督府吃飯。吳光新手下的人說此事有詐,制止了他。吳光新也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天吳光新又接到王占元的電話,電話說湖北軍政各界乃有為吳光新過江洗塵之意,現又特派向中和前去相迎,請吳光新就「賞個臉吧」。

  吳光新一聽來的是向中和,才放下心來。他想,向中和不久前還是他屬下步兵一團團長,此人雖是老直系,和王占元也同僚多年,但為人忠厚,少事端。最近雖然剛接替張繼善升任十三混成旅旅長,但任命也並非王占元所署。此前他也在段總長面前提起過此人。吳光新放下電話輕鬆了許多,這時他還想斥責他的部下膽小如鼠。

  向中和來了,在堂前向吳光新行了個合乎標準的軍禮。他那嶄新的軍刀,合身的軍服,以及胸前的二等文虎章和三等嘉禾章,都使吳光新覺得這是一個真實而友好的姿態。再看向中和身後,只有副官甘運來一個人,赤手空拳。吳光新徹底放下心來。

  吳光新在屋裡輕輕還了一個禮,迎出來說:「謙益呀,要我看,你戴這副肩章是整整晚了三年。」他端詳著向喜肩上的肩章,伸手為他撣了撣肩章上的微塵。

  向喜說:「吳司令誇獎了。」

  吳光新說:「可不,那年你打龜山已是名聲在外了,後來又打敗石星川①收復荊州,那時你才是……」

  向喜說:「第十三混成旅一團一營營長。」

  吳光新說:「是啊是啊,一營人打敗石星川②半個師,不出三天就上了政府公報。一個營長被政府公報指名道姓褒獎,實屬罕見啊。」

  向喜說:「也是天意吧。」

  吳光新說:「是天意,也得有能人。」說著就整理起衣著。

  向喜看吳光新已接受邀請,趁機再次表明來意,說:「如果吳司令方便的話,我帶來的船就在江邊等候。」

  吳光新欣然答應過江赴宴,只帶了十六名護兵,一名副官,和向中和一起乘船過江,在武昌漢陽門碼頭登岸,再乘向喜所備的馬車直奔都督府。

  宴席擺在王占元的督府會議廳裡。向喜將吳光新引至會議廳,請吳光新在主桌前坐定。王占元走進來。

  吳光新剛剛起身相迎,王占元已大步跨到吳光新跟前面呈厲色。吳光新頓知有詐,便喊護兵,護兵早被攔至門外。王占元厲聲厲色質問吳光新道:「吳司令,你在長江上游呆得好好的,部隊何以分途直抵武漢三鎮?」

  吳光新已知眼前處境險惡,仍然強硬地說「我奉的是陸軍部的命令,你區區鄂都管得也太寬了吧!」

  王占元聽罷不再和吳光新對答,只仰天大笑一陣,進入內室。吳光新回頭再看向喜,向喜的臉色也有變。他忍不住對向喜大聲喊道:「向中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向中和說:「你還是問問陸軍部吧,他們最清楚。」

  吳光新發現自己已處境險惡,想拔腿外逃,卻已被王占元埋伏下的軍士按壓在地。

  民國九年七月二十七日,北京政府迫於直系壓力,以叛逆罪下令遞奪吳光新長江上游總司令職。

  民國九年九月一日,王占元受命組成軍事法庭在武昌審判吳光新,會審委員除孫傳芳、向中和外,且有各師、團長參加。

  九月五日軍事法庭作出判決:判處吳光新為一等徒刑,徒刑期限為十五年。

  向喜和孫傳芳從會審法庭走出來,向喜對孫傳芳說:「馨遠,最近我腦子裡裝事太多,睡不好覺。我想歇歇,回趟老家,笨花老家正蓋房呢。」

  孫傳芳說:「你就離不開你那個笨花。」

  向喜說:「是離不開。」

  ①.直皖戰爭:北洋集團直系和皖系爭奪權力的戰爭,戰爭長達兩年,皖系敗。

  ②.石星川:鄂軍師長,曾策動荊州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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