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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向喜入伍前,同艾沒有來得及待布,只把一套舊被褥作了拆洗,現在向喜一綻開它們,立刻聞到一股灰水的味兒。笨花人拆洗被褥不用胰子堿面,只淋些灰水作洗滌劑。灰水去汙力也強。那灰並非石灰,而是柴草灰。女人專揀些上好純淨的柴禾灰,將灰倒入篩子注入清水,灰水被淋出來,這樣淋出的水即是灰水。洗涮時,女人先把被裡被面摁在灰水裡浸泡一個時辰,再使棒棰用力敲打、投淨,陳年的老垢被洗下來,粗布顯得經緯分明。

  向喜端坐在自己的褥子上,把被子卷個卷兒當枕頭,觀察起火車這個尚屬希罕的物件。他想,原來這就是火車喲,一節車廂就像一個大匣子,裝上幾十號人倒也寬敞。就是頭頂上這排小窗戶顯得高了點兒,叫人覺得憋悶,坐久了興許還會頭暈。他得知從元氏到保定需走整整一個晚上。這時的向喜並不知道火車還有貨車和客車之分。

  火車一陣搖晃走起來,扒著小窗戶往外看熱鬧的人都回到自己的鋪位,坐著,躺著,互相打問起姓名住址。躺在向喜旁邊的一位同鄉冷不丁對向喜說,還是笨花出能人。向喜說,怎見得。那人就說,王大人為什麼單把你叫出來問話,怎麼不叫咱何村人。向喜想,這一定是何村人了。就說,當官的叫到誰是誰唄。那人又說,可不是那麼回事。頭一天我就聽見你和他對答四書五經了。向喜說,識幾個字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另一個人打岔說,先前我在石橋鎮就見過你,聽說你還在石人石馬跟前遇見過鬼。真的假的?向喜沒有回答他在石人石馬前遇鬼的事。這事被鄉人傳說得綻出許多演義,也給向喜的回答多增加了諸多困難。所以有人問他時,他經常不作回答。那人見向喜不回答遇鬼的事,又說,聽說叫咱們使洋槍洋炮打仗,咱沒見過那玩意兒,怎麼使法?咱就見過火槍打兔子。向喜就說,軍營裡自然有人教授槍法。向喜和鄉親們說著話,通過高處的小窗戶看向後閃動的星空,只覺得兆州正伴著頭上的星星飛速離他遠去,越發體味到灰水洗涮被褥的好聞。他想到同艾拆洗被褥時,手讓灰水燒得紅通通的,還想到同艾一天比一天鼓起來的小肚子。

  火車前半夜過石家莊,後半夜過定州。每隔幾個小站,火車就停一次,哨長就提醒大夥下車撒尿。天亮時火車過望都,上午巳時到達保定。

  向喜和他的五百鄉親分散住在保定東關和金莊、銀莊。他們先被編入北洋新編陸軍左鎮、八標所屬的第一營和第二營。

  一九〇三年,光緒二十九年,向喜被選拔入北洋陸軍速成學堂。一年後畢業,被委以隊官,其所屬番號序列是:北洋陸軍第二鎮,第八標,第一營,右隊。按軍制規定,隊官屬次等第一級,享五品待遇,月薪餉銀五十兩。此前向喜還任過棚頭、排長等職位。

  ①.地方: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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