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下 | 上頁 下頁 | |
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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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張之洞和陳念礽都誤會了盛宣懷。他並不是在擺譜,在念扔往返鄂滬之間三個多月的時間裡,他正在辦著很重要的事情:請現任招商局幫辦的好友鄭觀應代替他去武昌私訪漢陽鐵廠,為他的決策提供第一手資料。 鄭觀應帶著兩個助手在武昌城裡住了二十來天,又去大冶、馬鞍山等地轉了轉。情況基本上都弄清楚了。前幾天回到上海。正是清明時節,盛宣懷便借掃墓的機會邀請鄭觀應去他的老家小住幾天。一來鄉間寧靜清新,春暖花開,風景絕佳,看看田園風光,放鬆放鬆,消除城市喧囂所造成的疲憊壓抑;二來好從容商談有關漢陽鐵廠接辦不接辦的事。 在盛宣懷依山傍水、外樸內奢的鄉村別墅裡,二人對坐啜茗。一個矮小單薄,尖臉小腮,一個高大寬挺,雙目深陷,外表差距很大,卻有相同之處:都精明幹練,都長於謀畫算計,都魄力閎大。 「陶齋兄,說說你的看法吧!」盛宣懷放下含在嘴裡的肥大雪茄,一邊彈著灰,一邊笑笑地說。 「依我看,此事可為。」鄭觀應放下手中的銀制咖啡杯。「你談談你有哪些顧慮,我可以就你的顧慮來談談。」 「我的顧慮嘛,主要有三點。」盛宣懷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後說,「第一,那邊現有的機器設備如何,具體情況如何,你是個見過大世面的實業家,你看看具不具備辦大企業的條件?」 「依我看,漢陽鐵廠的機器設備毫無疑問在國內是第一位的,在亞洲,也無可匹敵,即便在歐美,也算得上先進。這是因為他的所有設備都是從歐美各國買來的好傢伙,只是錢花多了而已,被外商敲詐,自己的經辦人又從中貪污,多費了許多冤枉錢。若我們去買,只有六成的銀子便足夠了。至於總體情況,則談不上最好。馬鞍山的煤質不好。大冶的鐵是豐富的,質量也不錯,但化鐵爐不建在大冶卻建在漢陽,真不知張香濤當年是如何規劃的。這是一個最大的失誤。」 盛宣懷笑道:「張之洞辦事,既不講實效,又不去考慮是賺還是虧,他圖的是臉面上的風光。當初就有人勸他不要將鐵廠建在漢陽。他說他在督署辦公,從窗口便可看到煙囪冒煙,心裡放心。其實,建在省城,只是為了方便來往人觀看,以便展示他的政績。他的這點子心思,明眼人都知道。」 鄭觀應說:「這種局面,帶來許多麻煩,運輸不便,運費大增。」 盛宣懷又問:「那裡的人員如何,技術上有能人把關嗎,工人的操作上行不行?」 鄭觀應答:「據我們瞭解,張之洞為鐵廠網羅了不少能人,其中好些個便是從歐美留學回國的。鐵廠督辦蔡錫勇,是個很能幹也很有責任心的人,可惜不久前去世了。接替人即那個陳念扔,也有真才實學。雖是張之洞的女婿,卻不是徇私。廠裡還有三十六個洋匠,洋匠總管德培,技術上也不錯,還有幾個人也可以;其餘的洋匠大多並沒有真本事,拿的銀子又多,中國技師不服。工人的操作,只能說勉強應付,比起西洋來,要差得很多。人員最大的問題在管理部門上,人浮於事,爭權奪利,貪污受賄,拖拉推諉,毫無一點西方企業的管理知識,完全與衙門一個樣。」 盛宣懷冷笑道:「如果我們接受,第一要全部裁掉這攤子人;第二,要叫那些草包洋匠滾蛋;第三,凡無一技之長的工人,也都要換掉,人員要大量精簡壓縮。」 鄭觀應說:「這是非常對的,務必如此,才能辦好。鐵廠生產一噸鋼,成本要十二三兩,西洋一噸鋼只要六兩,而且質量好,人家如何會買我們的?這成本高,主要是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運費高。馬鞍山的煤,運來漢陽已經遠了,還要從開平、日本去買焦炭,就更遠,運費更高昂。二是人員太多,開支太大。當然,還有浪費上的原因。」 盛宣懷不停地吸著雪茄,眼睛時不時地眺望遠處山坡田壟上的桃花、李花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似乎在盡情欣賞眼前的山鄉野景。 見盛宜懷長時間不做聲,鄭觀應以為他還是不想接辦,便說:「杏蓀兄,你不是很想做中國第一洋務家嗎?如果把鐵廠接過來,把它辦好了,你便一定是第一洋務家了。張之洞辦不成的事,你辦好了,這天下還有誰來與你爭高下?再說,張之洞與外國人交往頗多,倘若你不答應,他就會轉而找洋人。若洋人接辦,就不好了:第一,會讓洋人更瞧不起我們中國;第二,這麼一塊肥肉讓洋人得了,也真是遺憾事。」 。陶.齋,鐵廠的根本出路是在鋼鐵的銷路。銷路旺,鐵廠就活了,沒有銷路,再怎麼整頓改進都是白做的。」盛宣懷又點起一根雪茄,吸了一口後,慢慢地說,「這兩個月來,我一直在考慮這個事。中國用鋼鐵最多的地方只有鐵路,若鐵路大興,則鋼鐵銷售就可以大旺。但目前津通鐵路已建好,其它鐵路雖計議多時,卻動工無期。鐵路不興,鐵廠的鋼鐵就只有積壓起鏽了。」 「敦促蘆漢鐵路馬上動工。」鄭觀應也在想這個問題。「漢陽鐵廠的興建,當初便有為蘆漢鐵路提供鋼軌的一層用意在內,只是後來蘆漢鐵路停下來了。現在看來只有蘆漢鐵路動工,才可能使鐵廠的鋼鐵有大量銷路。據說當年李中堂反對重修蘆漢而主張先修津通,是懷著點私心在內的。津通在直隸地面,對他有利,蘆漢是直隸和湖廣兩個總督聯合起來一道修,他擔心張之洞擁蘆漢之功而坐大。」 盛宣懷笑了笑:「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話,李中堂知道了,可不高興啊!」 鄭觀應哈哈笑起來說:「李中堂想壓張之洞,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我就是當面對他說,他也不會否認。不管怎麼樣吧,反正李中堂的直督早已讓出來,眼下的王文韶是資格老才幹弱。他不會壓張,反倒是想借張的力量來辦成蘆漢鐵路,為自己臉上貼金。」 盛宣懷說:「我們先跟張之洞講好,讓他和王文韶合奏蘆漢鐵路近期開工,這個摺子批下來了,我們再談接手的問題。」 鄭觀應說:「蘆漢動工是大有希望的,這兩個月來已有人在造這方面的輿論了。據說摺子也上了兩三份,《字林西報》、《字林漢報》上有好幾篇文章都在談這事。」 盛宣懷笑了笑說:「陶齋,你知道嗎,這都是你在漢陽期間,我配合著你做的事!」 「哦!」鄭觀應恍然大悟,不覺伸出拇指來。。杏蓀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高明,高明!」 盛宣懷收起笑容,老謀深算的本色立即恢復:「蘆漢動工是第一步,但蘆漢即便動工,也不能保證漢陽鐵廠的鋼鐵就一定暢售,人家洋人的鋼鐵又好又便宜,為何不買他們的?況且還有回扣,和各種各樣看不見的賄賂。要確保鐵路用鐵廠的鋼,還得有個措施。」 鄭觀應說:「蘆漢鐵路肯定在張之洞和王文韶這兩個總督的手中掌握著,張肯定會要用漢陽鐵廠的鋼。」 盛宣懷冷笑道:「辦實業,要徹底打掉書生氣不可。陶齋兄,你身上還有幾分書生氣沒打掉。張之洞如果真有辦實業的本事,鐵廠也不會來叫我們接辦。你想想看,他要做總督,還要辦別的局廠,他會有多少心思來直接管鐵路?到時候,他只是一個傀儡,實權都在別人的手裡。」 「你的意思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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