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中 | 上頁 下頁
五七


  張之洞默默地在心中將平日貯藏的人才夾袋調了出來,一個個地排列著。「我看還是王之春這個人比較合適。此人器局開張,熱心洋務,辦事幹練,與盛宣懷、鄭觀應等人也很熟,今後可以借助這層關係與洋人打交道。」

  「王之春是個做事的人。」桑治平與王之春同赴越南考查,對他比較瞭解。「還有一點,他是你在廣東一手從雷瓊道提拔為臬司的,這次你又將他擢升為藩司,他自然是對你忠心耿耿。」張之洞一邊思忖一邊說:「廣東方面情形也較為複雜。巡撫一職一直由游智開護理。游智開已過七十,最近又病得厲害,他向朝廷具折請開缺回籍,估計朝廷會接受。若王之春不離廣東,極有可能升藩司。讓王之春自己挑,跟李瀚章,還是跟我,他自然會願意跟我。王之春要是來湖北了,誰又去廣東呢,也得幫朝廷物色一個來。」

  桑治平沉思片刻說:「我有一個主意,推薦臬司成允去廣東做藩司,這有兩個好處。一則成允是世鐸的遠親,世鐸會願意幫他,他自己京師門路也熟。若你向他表示要薦舉他去廣東做藩司,他一定會傾力在京師活動,促成此事,王之春從廣東調來湖

  北事就好辦多了。二來可騰出鄂臬一職,再招來一個同心同德的人。譚繼洵雖對洋務不熱心,但此人是個本分君子,且年老氣衰,幹不了大好事,也幹不了大壞事。他不過是求平安無事保頭上的烏紗帽而已。若藩、臬齊心支持你,他也不會從中作梗,上次他最後還是同意拿出十萬銀子來,便是最好的說明。」

  「這樣移動一下,我得力助,成允得升官,一石雙鳥,好極了!」張之洞興奮地說,「臬司我已有一個好人選。江西義甯人陳寶箴,十多年前我在京師就認識他。此人器宇宏闊,能辦實事,我多次向朝廷保舉過他。三年前在浙江按察使任上被人無端彈劾,現在京師賦閑,正好讓他到武昌來頂成允的缺。」

  「你此時保薦陳寶箴,無疑雪中送炭,他自然感激不盡。」

  「那就這樣定了,這道摺子得趕快上。」

  二人正要起身,走出廂房,突聽得祭堂裡有人在似吊非吊似哭非哭地喊道:「潤芝先生,為了一點蠅頭之功、螢火之名,你五十歲就死了,值得嗎?」

  張之洞輕輕地說:「好像是吳秋衣在說話。」

  「這是個極有趣的人,我去會會他。」

  「不要打擾他,且聽他說些什麼?」

  兩人側耳聽時,只見沉寂一會的祭堂裡,又響起了濃重的四川口音:「潤芝先生,我是四川的一個布衣小民,久聞您的大名,這次來武昌,特為到此來看看你的祠堂。世上都說你是個了不起的人,你自己也一定以偉男子自居,殊不知,都大謬不然。」

  張之洞聽了這話,眉頭皺緊起來。桑治平卻因此更增加了興趣。

  「你若不死的話,今年還只有八十歲,正是兒孫滿堂、四世同樂的時候。春風觀花,冬日曬背,與鄰下棋,含飴弄孫,人生有幾多樂趣可供八十老人享受。你卻為籌謀糧餉,為調和人事,為算計別人,為衛護爵祿而日夜不安,終於嘔血而死,連個一男半女都沒留下。你以為你是為了朝廷百姓,而今,朝廷依舊腐敗,百姓依舊困苦。你以為你是為了自己的身後之榮,而今才過三十年,你的祠堂便已頹廢如此,冷清如此!再過三十年,怕連這個祠堂都不復存在了,誰還知道有你這個胡宮保胡文忠公!人生只有這一回,你不舒心暢氣快快活活地過日子,偏要天天提心吊膽、寢食不安,用三十年陽壽換取這一座冷廟、半幅畫像,你值得嗎 ?我的潤芝老前輩呀!」

  祭堂的大聲喊叫停止了,從腳步聲聽得出,說話的人正在向門外走去。桑治平說:「我們出去和他聊聊吧。這個老朋友是個有自己頭腦的人。」

  張之洞凝神片刻說:「讓他走吧,不要壞了他的情緒,改天我們再到歸元寺去看他。銀子還沒消息,我現在最想的是這樁事,不知是卡在戶部,還是卡在海軍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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