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上 | 上頁 下頁 | |
六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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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由一名督辦、一名協辦、一名會辦、五名委員組成的清查局,便在太原城裡掛牌辦事了。 馬丕瑤不愧為經驗豐富的幹員。他上任的第一天,便封查了藩庫裡的所有賬本和一切單據,蓋上清查局的大印。並宣佈:沒有他的同意,任何人不得借閱開啟,更不容許轉移。同時又作出一條硬性規定:所有局員一律住在局子裡,有關清查內容,無論大小,一律不得外泄,清查局也不接待任何非請之人。 張之洞對馬丕瑤這種實心辦事的態度十分讚賞,遂放下心來,將清查庫款這件事全權交給他。這時,楊銳已應召來到太原,在衙門文案房做事。張之洞叫楊銳就此事擬一道摺子上奏朝廷。 這期間,關於禁種罌粟的奏章已奉朱批返回。奏章尾部添上了皇皇聖諭:「民間栽種罌粟有妨嘉穀,屢經嚴諭申禁,仍著該撫隨時查察,有犯必懲,以挽頹俗。」 張之洞奉到這道朱批後如獲至寶,命工匠雕板刷印五千份,發往各府州縣廳,貼遍各地大街小巷集市碼頭,務必讓人人知曉,個個明白,凡種植罌粟的農戶均應恪遵聖旨,在兩個月內鏟平罌粟,種上莊稼,若有違抗,嚴懲不貸。 這時,恰好娘子關送上洋藥人關稅銀四萬兩。張之洞正為購買耕牛種籽無錢而犯愁,這筆銀子來得恰是時候。但四萬兩畢竟少了些。他將太原府知府李同新召進府來商議,請李知府從太原城的稅收中暫借四萬兩銀子來,他以私人名義出具借據,保證在一年內歸還。 五十歲的李同新做了二十多年的官了,還從來沒有遇到以個人名義借錢辦公事的上司。他既欽佩新巡撫赤心為公的血性,又為這種不脫書生氣的名士作派而好笑。官場中哪有此等辦事的方式!太原城商賈貿易並不繁榮,一年到頭,李同新還收不到四萬銀子,除去開支,年終結算後剩不了幾千兩。當然,李同新可以從別處騰挪一些來借給巡撫,但太原府自己還要不要辦點事? 李同新苦笑著對張之洞說:「買耕牛種籽的確是件積功德的大好事,張大人您親自寫借據來借,卑職我哪有不借的道理,只是我實在拿不出這麼多呀!」 太原府裡究竟存著多少可以活動的銀子,張之洞心裡其實並沒有底,看著知府這副為難的樣子,他也不好硬逼,只得緩下口氣問:「你能拿出多少?」 李同新一邊搔頭,一邊說:「卑職頂多只能拿出一萬,就這還要四處擠壓湊合。」 「一萬。」張之洞頗為失望地站起身來,慢慢地來回踱步,自言自語,「一萬太少了,還能從哪裡再弄出點銀子嗎?」 「大人罷去卑職的官吧,卑職實在是想不出辦法了!」李同新哭喪著臉,無可奈何地說。 張之洞擺了擺手說:「誰要罷你的官啦,你回你的衙門去吧!」 李同新剛走,桑治平進來了,笑著對張之洞說:「有一萬兩銀子擺在那裡等你去拿,你為什麼不把它拿過來用?」 張之洞一愣:「你是在開玩笑吧,一萬兩銀子擺在哪裡?」 「我說的是正經話。」桑治平走近張之洞。「你還記得泰裕票號的孔老闆嗎?去年離京前夕,他要送你一萬兩程儀,你要他先留著,到太原後再說。」,張之洞拍著腦門笑了笑:「我真的記不得了,幸虧你提醒,不 過,這一萬兩是算不得數的。孔老闆原是想賄賂我本人,然後從我這裡得好處,現在要他捐出來,他會同意嗎?」 「我去找他說,試試看。」桑治平頗有信心地說,「商人重利,能以小利換大利的事他興許會幹,看他怎麼換法。還有一些大商人,銀子已夠多了,他不再看重實利,而看重名和位,願意以銀子換名位。孔老闆可算是後一種人,我也可以和他商量下,拿名位來換銀子。」 張之洞嚴肅地說:「惟名與器,不可假人,拿名位與他換銀子合適嗎?」 桑治平心裡笑道;做了地方官還說這等迂腐話,真是個清流名士!口裡說:「也不是什麼都不合適,看他要換什麼名器。」 張之洞還是不放心,再次叮囑:「你去找他談談可以,千萬不要隨便鬆口答應。」 晚上,桑治平一腳踏進衙門後院,張之洞便急著問:「與孔老闆談得怎樣。」 桑治平笑著說:「談得很好,他願捐五萬。」 「五萬?」張之洞有點吃驚。「他的條件呢?」 桑治平坐下來慢慢說:「他有兩個條件,一是請你為他題幾個字,他要做塊匾掛在大門口。」 「這個容易。」張之洞馬上接言,「我給他寫幾個字好了。」 「他要你寫這樣幾個字:天下第一誠信票號。」 「這幾個字我不能寫。」張之洞立即否定,「連泰裕票號誠信不誠信我都不知,我還能說它是天下第一誠信嗎?」 桑治平心想:書生氣又來了。臉上依然笑著說:「你不寫可以,五萬銀子他就不捐了。」 沒有這五萬銀子,就沒有五六千戶人家的種籽耕牛,他們地上長的罌粟就不會被剷除,禁煙在這些地方就成了空話。唉,銀子呀,銀子,你是多麼實實在在的東西! 銀子對於張之洞,似乎有生以來從沒有這樣重要過,他狠了狠心說:「我給他題上朱熹的『不誠無物』四個字吧,也算是對他票號的褒獎了。」 桑治平說:「我看你不如就按孔老闆說的題,僅去掉票號兩個字:天下第一誠信。這六個字意味天下第一等重要的是在誠信二字,並不是說他們泰裕票號就是天下第一的誠信,其實與『不誠無物』是一個意思,但這樣寫,我則好和孔老闆商議,相信他也會接受的。」 「行,行,你的主意好!」張之洞高興地說,「就題『天下第一誠信』六個字,兩層意思都說得過去!他的第二個要求呢?」 「他要請你為他弄個候補道台的官銜!」 張之洞一聽這個要求,又不高興了,臉刷地沉下來。他向來討厭捐班,認為捐班是一樁擾亂吏治的大壞事,自己厭惡的事,自己怎麼能做!這個孔老闆也太過分了,仗著有幾個錢居然伸手要做道台!人家千千萬萬讀書郎,二十年寒窗,三十年簿書,到死說不定還得不到正四品的頂子哩! 桑治平說:「依我看,這也算不了什麼。一來,捐班行之已久,毫不奇怪,二來他依舊做的票號,又不等著去補缺,搶別人的位置,三來按朝廷規定,捐四萬便可得候補道,他捐五萬,已經超過,我看還是答應他算了,要不,他五萬銀子怎麼肯出手!」 唉,自己不願做的事,卻又必須去做,這真正是無可奈何!張之洞突然想到:做負有牧民守土之責的地方官,其實是有許多難處的,怪不得李鴻章老是抱怨指責他的人是「看人挑擔不費力」,看來,過去做清流時說的不少話是苛刻了些! 「好吧,答應他吧!」張之洞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明天為他題字拜折,他明天也要給我開出五萬銀票來!」 一場剷除罌粟播種麥黍的壯舉,在古老的三晉大地上大張旗鼓熱火朝天地進行著。張之洞坐在撫台衙門裡,天天都能看到從十八府州送上來的帖子。他從這些帖子中看到他的設想正在順利實施中,心裡很滿意。這一天,張之洞收到汾州知府王緯報送來的稟帖。稟帖上說孝義縣有一個村寨在寨主的操縱下,全寨抱成一團,死活不拔罌粟苗。縣令請求知府向駐防當地的綠營求助。知府立即請綠營都司幫忙。第二天,這位都司親自帶了一百號兵丁下到孝義。不到三天,全縣的罌粟苗拔得一根不留,全部點上麥黍種。 張之洞看到這份稟帖後非常高興。原來汾州府知府是他來山西後親自提拔的第一位官員。張之洞來山西半年問,先斬後奏做了兩樁有關官吏異動的事。 』有一次,張之洞和學政王可莊聊天,說來太原這麼久了,找不到幾個談學問的人,要王可莊推薦推薦。王可莊想到祁縣縣令吳子顯,出身進士,是袁枚外甥的孫子,又是狀元宰相潘世恩的女婿。這樣的背景,一定才學滿腹,足可以和巡撫談學問。恰好吳子顯這段時期在太原辦事,便親自陪著來到巡撫衙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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