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黑雨 | 上頁 下頁
一七


  「知道了就不可怕。怕就怕皇宮裡還有這樣的密室,我們不知道,外人反而知道,那就可怕了。」走了幾步,慈禧又說,「柳兒,我真不願意長年呆在這裡,當年先帝每去圓明園,我就高興得不得了。可惜,圓明園給洋鬼子燒掉了。」

  「花點銀子把它恢復起來吧!」柳兒建議。

  「是要修復的,只是前些年要對付長毛,國庫緊。現在長毛滅了,是到修園子的時候了。」

  說著說著,姐妹倆走到屋中間。慈禧指著四壁木架說:「這裡面收藏著三千多盒珠寶首飾,全是他們這次送的,你今天也看不了這麼多。這樣吧,你信手到架子上拿下五盒來,這五盒就送給你。好不好,就看你的運氣了。」

  「姐姐的東西哪有不好的,任哪一盒都是稀世之寶。」

  柳兒興高采烈地看了好一陣子。只見每個盒子都是黃燦燦的,僅有大小之別,無精粗之分。柳兒隨手拿了五盒中等大小的盒子,慈禧叫太監捧著,然後一道出了這間神秘的房子,重新來到寢宮。

  太監把五個盒子放到案桌上。慈禧笑著說:「看你的運氣如何?」說罷,自己動手打開一個。

  這個盒子裡裝的是一朵美麗的牡丹花。醇郡王福晉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首飾,比她後花園的真牡丹還要好看。她從姐姐手裡接過,細細地欣賞。這朵牡丹的花瓣全用血紅色的珊瑚薄片製成,四片綠葉子配的是碧綠的翡翠。那葉子雕得真好,對著窗戶一照,裡面細細的暗黑紋路都可以看得清楚。花瓣、葉片之間以頭髮絲般的細銅線連綴而成。柳兒越看越愛。

  「把它別到髮髻上看看。」慈禧含笑說。

  柳兒把牡丹花插在左邊髮髻上,問姐姐:「好看嗎?」

  「好看。」慈禧很高興,仿佛仍是一個十六七歲在娘家做女的大姑娘。「你自己對著鏡子照照。」

  柳兒走到玻璃鏡邊。鏡子裡那位臉龐端正、身材窈窕的少婦,在牡丹花的襯托下更顯得俏麗。

  「插到右邊去,可能會更好看些。」慈禧走到妹妹身邊,把花插到她的右邊鬢髮上。柳兒看到玻璃鏡裡的形象更美了。

  「姐姐,你真會打扮!」柳兒歡喜地問,「為什麼插到右邊要好看些呢?」

  「傻丫頭,你沒看到你右邊的頭髮梳得太緊了嗎?」

  真的,柳兒自己不覺得,經姐姐一提醒,果然發現右邊是梳緊了一點,插上這朵牡丹花,就與左邊顯得很協調了。她不由得深深佩服姐姐目光的銳利。

  柳兒打開第二盒。盒子裡裝了兩隻金釧,每個金釧上鑲著八顆珍珠。金釧閃黃光,珍珠閃白光,交相輝映,甚是耀眼。柳兒很喜歡。打開第三盒,是一隻純金打成的鳳簪。鳳頭鑲以紅珊瑚,鳳眼裡嵌兩顆黑珍珠,鳳嘴裡叼一串光溜溜、紫瑩瑩的玉葡萄。柳兒愛極了。第四盒是一塊花玉雕的蝴蝶佩飾。第五盒裝的是一根珠纓。柳兒把珠纓提起來,立刻光彩四射。原來這是一根梅花珠纓,淡黃色的纓帶上精細地結了五朵梅花,梅花的每個花瓣上鑲一顆淺黃珍珠,正中是一顆直徑半寸的白色明珠,兩朵梅花之間以一個金環連結,環上鑲著赤、橙、黃、綠、青、藍、紫七顆瑪瑙,整個珠纓近半人長。柳兒心想,這根珠纓的價值決不會低於二萬兩銀子。

  柳兒拿在手裡,不忍放進盒子裡去。慈禧看出她的心思,拿過珠纓,親手把它掛在外衣紐扣上:「好啦,就這樣掛著,不要取下來了。」

  柳兒歡喜無盡,說:「謝謝姐姐了!」

  慈禧將眼前亭亭玉立的妹妹看了又看,說:「這件外褂的花色不對,我再送你一件合適的。」轉臉對一旁的宮女說,「去把僧王福晉送的那件褂子拿來。」

  過一會兒,宮女捧出一件衣服來。柳兒接過,打開來。這是一件深紫色薄呢大褂,前胸後背各繡一朵很大的紅牡丹,牡丹邊飛著幾隻活潑的小蝴蝶。柳兒把自己的外褂脫下,換上這件。身上的牡丹花與頭上的牡丹花恰好配合成一體,顯得又嬌豔又莊重。慈禧對妹妹說:「我於穿著打扮上,就是細微處也不厭精詳。戴牡丹花頭飾,就要穿繡牡丹花的衣服。你不管國事,比我有時間,更要注意打扮。要知道,女人打扮,不僅是給男人看的,也給自己看。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看著也舒服。比如說我吧,我愛打扮,每天要花一個多時辰在打扮上,先帝大行了,我給誰看呢?還不是求得自己舒心。」

  姐妹二人正說得興起,安得海進來,低頭稟報:「六爺正在外面等候召見。」

  「母后皇太后呢?」慈禧問。

  安得海稟道:「母后皇太后說,她今天有點不大舒服,六爺的事情,就由聖母皇太后一人作主。」

  「你去請皇帝出來,我一會兒就去。」

  「喳!」

  待安得海出了門,柳兒吃驚地問:「六爺進宮來了?」

  「是的,我要重新起用他。你這就回府去吧,過幾天,我們姐妹再好好聊聊。」

  當恭親王奕跪在養心殿東暖閣正中軟墊上時,東暖閣東面牆壁邊的龍椅上,已坐著九歲的同治小皇帝。南北兩邊牆壁前懸掛著兩幅薄薄的黃幔帳,黃幔帳後面也各有一張龍椅。南邊坐的是母后皇太后鈕祜祿氏,也就是慈安太后。北邊坐的是聖母皇太后葉赫那拉氏,即慈禧太后。今天,南邊黃幔帳後的龍椅空著,慈安太后未到。她對政事興趣不大,身體稍有不適,她便不參加,慈禧太后則從不缺席。小皇帝登基已三年了。三年來,無論召見任何人,他都一言不發,如同一座木雕似地坐在那裡。慈安不來,今天就只有慈禧唱獨腳戲了。

  「六爺。」黃幔帳後面轉來慈禧清脆的聲音。

  「臣在。」奕趕緊磕頭答應。

  黃幔帳後面的太后注目看著跪在墊子上的小叔子。有兩個多月不見了,他顯得削瘦了一點,然而正因為此,更加突出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儒雅開闊的氣質。他極像先帝,卻比先帝更添三分男子漢的氣概。頓時,年輕太后又忘情地想起她早逝的丈夫來。略停片刻,她的聲音變了,變得格外的柔和溫馨,仿佛是當年與先帝對話的蘭兒,而不是兩個多月前那位用嚴厲措詞指責軍機處領班大臣的威不可犯的皇太后。

  「近來過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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