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野焚 | 上頁 下頁 | |
七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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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現在哪裡?」 「在我家,怎麼樣?要不要我帶你去見他!」邢玉橋得意地說。 忠王出了城,天京莫不是被朝廷攻破了?一個邪惡的念頭在陶獵戶的腦中浮起。他臉上又泛起了笑容:「兄弟,實不相瞞,掛在土地廟樹上的那包金子是我拿了,我不知道是忠王爺的。他老人家愛民如子,我怎能昧著良心拿他的,只是這包金子現不在我這裡,我已轉到妻弟家去了。你們先回去,今天夜裡我把金子送到你家,並當面向忠王爺請罪。」 邢家兄弟見陶大蘭說得懇切,相信了:「你今夜務必送來!」 「今夜不送來,我陶大蘭遭雷打火燒,過不了今年!」陶大蘭賭咒發誓。 待邢家兄弟出了門,陶大蘭立即從後門溜出,向天京方向奔跑。他有個堂弟名叫陶大花,在湘軍一個兵營裡當馬伕,這個兵營紮在離陶大蘭家十五裡處的東山。平日無事時,陶獵戶常去堂弟那裡坐坐,混兩餐飯吃。陶獵戶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堂弟,讓他稟報上司,派人來抓李秀成和邢家兄弟。他想李秀成和邢家兄弟抓走了,他就可以穩穩當當地佔有那包金子了。陶獵戶一口氣奔到東山兵營,正碰著堂弟牽馬出來。 「大芷。」陶獵戶氣喘咻咻地對著堂弟的耳朵悄悄說了幾句話。 「當真?」陶大芷驚喜萬分,抓住忠王,可是一件特大功勞啊!陶大芷立即把這個驚人的消息報告營官,這個營隸屬于蕭孚泗部。蕭孚泗命令營官親自帶一百人,悄悄隱蔽在方山中。 這天半夜,陶獵戶帶著湘軍將邢金橋的家嚴嚴實實地包圍起來,把熟睡中的李秀成抓了,邢金橋也被抓走。陶獵戶又帶著人到村尾去抓邢玉橋。哪知玉橋聽到狗叫聲情知不妙,早溜出屋外,躲到山裡去了。 幾天後,陶家村的人在村口池塘裡發現了陶獵戶的屍體。 蕭孚泗仔細查看,又叫幾個投降過來的太平軍官員當面核實,確證綁送前來的人就是李秀成。他知道,老天王洪秀全已死,幼天王洪天貴福是個稚童,幹王洪仁玕名義上總理全國政事,但資望淺,功勞小,不足以號令全國,目前太平天國真正的第一號人物,就是眼前這個李秀成。真個是福星高照、鴻運齊天,蕭孚泗飛馬進城,向曾國荃報告了這個特大消息。 「真的是偽忠酋?」曾國荃這幾天正為沒有抓到太平天國最重要的領袖而氣沮,這個消息太使他興奮了。 「卑職已叫投降過來的長毛偽官員當面驗證,確為偽忠王李秀成無疑。」蕭孚泗響亮地回答。 「那偽幼天王、偽幹酋、偽章酋呢?」曾國荃迫不及待地追問,恨不得一網打盡。 「暫時都還沒有抓到,不過不要緊。」蕭孚泗信心十足地說,「這一兩天內一定有喜訊傳來,九帥你就放心等著吧!」 「蕭軍門,你趕快把偽忠酋帶上來,本帥要親自審訊他!」 曾國荃大聲命令。 「是!」蕭孚泗轉身出門。 「慢點。」曾國荃摸著光禿禿的尖下巴,想了片刻說,「本帥是堂堂王師的三軍統帥,偽忠酋不過是山野草寇,今日做了本帥的階下囚,就這樣叫了來,本帥不是與他平等相見了嗎?蕭軍門,你下去趕緊造一個長三尺、寬三尺、高六尺的木籠子,將那偽忠酋五花大綁扔進木籠之中,再命四個兵士肩抬著他來大堂見我。」 當兵士們抬著裝有李秀成在內的大木籠進來時,曾國荃已穿上二品文官朝服,板緊長臉,挺直腰板,端坐在大堂正中。木籠被輕輕放下,曾國荃放在案桌上那兩隻瘦骨嶙峋的手已抖動起來,發出雞啄米般的「篤篤」響聲,兩隻細長的眉毛緊緊連成一線,兩邊太陽穴上的青筋暴凸,嘴唇在抽搐著,見木籠中的李秀成坦然坐在裡面,猶如一個正在納涼的閒人,不由得更加氣憤。 「啪!」曾國荃猛地拍打案桌。用力太猛,自己都感到手心發麻,兩旁兵勇嚇得一齊把頭低下,木籠中的李秀成仿佛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依然端坐著,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你就是偽忠酋李秀成!」堂上曾國荃嘶啞的吼聲近於顫慄。 「本王正是。」木籠裡李秀成的回答十分安詳。 曾國荃被李秀成的氣概所鎮懾,好一陣子問不出第二句話來。「偽幼天王到哪裡去了?」很久,曾國荃才又迸出一句話。 「不知道」。李秀成心裡高興,這說明幼天王沒有被抓住。 「洪仁玕、林紹璋呢?」 李秀成又是一喜,幹王、章王都沒有被抓!他仍然從容回答:「他們會始終在幼天王身邊的。」 「哈哈哈!」曾國荃盯著木籠許久,突然發出一陣大笑,「李秀成,你也有今天!」曾國荃放肆地笑著,聲音由得意到癲狂,由癲狂到黯淡,由黯淡到淒然,終於摻合著嚶嚶哭腔,使得滿堂官兵毛骨悚然,大熱天氣,如同站在寒風之中,全身瑟瑟抖動。 「李秀成,你害得我好苦哇!」曾國荃大叫一聲,收起怪笑,兩眼射出凶光,猛地站了起來,兩手支在案桌上,喝道,「你逃出城時帶了多少人馬?」 傳聞本事了不得的曾老九竟是這樣一個色厲內荏之輩,李秀成著實鄙視,他閉上雙眼,不再搭理。 「你想逃到哪裡去?」 李秀成不答。 「你的弟弟李世賢現在哪裡?」 李秀成仍不回答。 「陳炳文、汪海洋、賴文光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李秀成面無表情閉目端坐,對曾國荃的提問一慨採取蔑視的態度,不予理睬。一個階下囚竟然如此傲慢無禮,使得曾國荃威風掃地。他惱羞成怒,終於完全拋開了二品大員的身分,順手從案桌上拿起一個平時裝釘文簿的鐵錐,快步走下堂來,直沖到木籠邊,對著李秀成的大腿死勁一戳。李秀成緊閉雙眼,全身靠在木柱上,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他強忍巨大的疼痛,一聲不吭。曾國荃將鐵錐用力拔出,一股鮮血泉水般噴出,從木籠裡流出來。李秀成斜起眼睛看著,嘴角微微歙動。曾國荃氣得又是一錐。這一錐沒有刺著,反倒因用力過猛,自己的額頭撞在柱子上,痛得他哇哇直叫:「來人呀,拿刀子割他的肉!」 兩個親兵過來,攙扶著曾國荃坐到椅子上,一個親兵拿了一把匕首上來。「割,給我一塊塊地割!」曾國荃坐下後,一手壓著額頭,一邊大嚷。 親兵拿起匕首,走到木籠邊,將刀伸進木籠,對著李秀成左臂一劃,一塊肉掉了下來,鮮血湧出。膽小的幕僚掩面不敢看,膽大的側眼看時,只見李秀成依然坐著,巋然不動,心裡暗暗欽佩。 「再割!」曾國荃完全瘋了。親兵只得又將匕首舉起,在李秀成的左臂上又切下一塊肉來。這時李秀成左邊衣褲已完全被血浸濕,他不動也不作聲,如石雕鐵鑄般端坐著。坐在一旁的趙烈文實在看不下去,站起來走到曾國荃身邊,輕聲說:「九帥,不要再割了,李秀成神志已麻木,再割幾塊也是枉然,萬一血流過多死了,今後不好交代。」 「死了就死了,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曾國荃冷冷地回答。 「九帥,假如朝廷要獻俘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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