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野焚 | 上頁 下頁
六三


  「是嗎?」這點使曾國藩感到意外,他一直以為李秀成是受著洪秀全絕對信賴的人物。

  「自從那年內訌之後,洪酋便不再實心相信異姓人,後來韋俊投誠,更引起他對擁有重兵的異姓將領的不放心;且據城內來的消息說,在用兵打仗,用人行政等方面,李秀成和洪酋有不少重大分歧。他在蘇州行使的一套,與洪酋的方針大有不同。只是因為李秀成性格軟,常常對洪酋作些讓步,才保得分歧沒有表面化。大哥,如果不派人打進城裡,我們如何會得到如此機密內情。」

  「的確如此。」曾國藩點頭,「沅甫,今後有關長毛上層的一些重要消息,你要常常告訴我。」

  「好是好,但大哥你要拿東西來交換。」

  「交換?」曾國藩不禁大笑起來,「好厲害的老九,要什麼條件,你儘管說。」

  「大哥,你要給我買一百尊重型開花炮,每隔半個月給我送一千顆開花炮彈。」

  「一百尊重型炮我給你買。至於每半個月一千顆炮彈嘛,」曾國藩停了一會,「安慶內軍械所目前一個月還造不出二千顆炮彈,全部給你都不夠呀!」

  「大哥,安慶造的開花炮彈,你不全部給我,還給誰呀!我不管多少,造出幾多給幾多,我派兩個人坐鎮安慶。我不打下安慶,哪裡來的安慶內軍械所!」

  曾國藩聽了這話先是一怔,隨後勉強笑道:「老九,你可是越來越強梁了!」

  「不強梁還能帶兵打仗嗎?大哥以前老是對我們說,要牢記祖父的教導,懦弱無剛是男子的奇恥大辱。打下金陵,不是我老九一個人的光彩,也是我們曾氏家族的榮耀呀!」

  老九說的也是實話。「好,好,全部都給你,還有什麼條件嗎?」

  「還有一個。」曾國荃指著掛在牆壁上的金陵地形圖對大哥說,「剛才我說過,金陵城內的糧餉接濟主要靠南面,但北面也源源不斷地向城內供應,長毛從北面來的糧餉都存放在九洑洲。」曾國荃拿起桌上的毛筆,將九洑洲重重地一圈,「再上船運進城。故長毛自大勝上關至七裡洲一帶修建了十幾個堅固的堡壘,其目的就是為了保衛這一條通道,我想請大哥命令厚庵和雪琴,立即發水師把這一帶肅清。這樣就將金陵的北門給關死了。然後,由我來關南門。」

  「好,這一個條件也答應。」九弟強梁雖強梁,氣概卻也可嘉,曾國藩從內心裡來說是喜歡的。

  「如此,我便每天派人送一次情報到安慶。」曾國荃得意地說,又故意問,「大哥,吉字營還撤嗎?」

  「你這個精明鬼!」曾國藩快樂地笑起來,「大哥獎勵你的氣概,也送你一樣東西。」

  「什麼好東西?」曾國荃的興致大增。

  「一把劍。」曾國藩從隨身布袋裡抽出王氏祖傳寶劍來。

  「我看看。」作為一個帶兵的統領,曾國荃對兵器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從大哥手裡接過劍,「刷」的一聲,便把劍從劍鞘裡全部抽了出來。只見一道白光閃過,冷氣迎面撲來。

  「好劍!」見過成百上千種刀劍的吉字營統帥不覺脫口讚歎。「大哥,這是從哪裡來的?」

  「那年在衡州初辦團練時,船山公的後裔送給我的。他說當年他的先祖就是仗著此劍沖進金陵城的,這是一件攻克金陵的吉物。為了鼓勵湘勇,他將這把祖傳寶劍送給了我。」

  曾國荃睜開眼睛聽著,心情激動起來。他已完全明白了大哥轉送給他的用意。

  「大哥,這麼好的東西,你為什麼沒有早送給我?」

  「大哥沒早送,是因為時候未到。」

  「你是說早些時候吉字營還沒有圍金陵?」

  「不,不是這個原因。」曾國藩有意將聲音壓低,「沅甫,世全先生告訴我,這把劍有一個奇異之處,每到它立功的前夕,都要長鳴一次。」

  「有這事?」曾國荃很驚訝。

  「世全先生說,當年他的先祖仲一公進金陵前夜,此劍長鳴了一次。傳到船山公手裡,他去廣西找永曆帝時,又在夜裡長鳴了一次。那年我去王衙坪瞻仰船山遺跡時,世全先生說,先天夜裡,此劍又鳴了一次。於是,他慨然把劍送給了我。離安慶前夜,此劍突然長鳴不已。我想它是不安心在我這裡閒居,它要到英雄身邊去建功立業了。因此,我把它帶到金陵來。」這一番話,純是曾國藩的即席編造。那年王世全說這把劍每到半夜都要長鳴一次,其實一次也沒鳴過。他知道那是王家故意抬高劍的身價所耍的花招。他覺得他這樣說既無破綻,又能給老九堅定必勝的信心。

  果然,在「日月合璧,五星聯珠」那天打下安慶,從此便自詡為有天保祐的曾國荃,此時毫不懷疑自己就是應劍鳴的立功之人。他把劍往劍鞘裡重重一插,說:「大哥放心吧,此劍必將以勝利者的身分,第二次進入金陵城!」

  「好!」曾國藩站起身,拍了拍九弟的肩膀,莊重地說,「這正是大哥所希望于你的!」

  彭玉麟、楊嶽斌統率湘軍長江水師很快來到了落星寺。曾國荃親到船上與他們見了面。第三天,三人乘坐一條小民船從大勝關一直劃到燕子磯,借助千里鏡查看太平軍在這一帶的設防。長江控制著金陵的西北兩面,從楊秀清開始,便十分注意對進入金陵地段的長江水路的防守,經過十多年來的修築,這一帶堡壘林立,且高厚堅固,尤其以大勝關、九洑洲、草鞋峽、七裡洲、燕子磯等處更是重點設防。其中九洑洲駐紮了一萬人馬,以康祿為主帥,呤唎為副帥,更是鐵壁金湯,控扼著江浦至金陵的水上通道。彭、楊等人查看一番後,都覺得這場仗不容易打。

  「再難打也得打,千里長江就這一小段在長毛的手中了,我們難道就甘心受阻于大勝關嗎?」對自己的水師戰鬥力充滿信心的楊嶽斌,不管困難多大,也要以強攻拿下。

  「水路不肅清,就不能關住金陵的北門,二位非拿下不可!我再要劉連捷帶五千陸師來支援你們。」曾國荃在一旁竭力慫恿。

  「長毛已到窮途末路,當然不可能阻擋我水上雄師。不過,困獸猶鬥,何況他們目前尚未大敗,實力仍很強。我想先以九洑洲為突破重點,明天派小股戰船去試探試探。」彭玉麟經過一番熟慮後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楊岳斌、曾國荃都急於成功,不以彭玉麟的謹慎為然。

  第二天,楊嶽斌親率三千水師強攻九洑洲。激戰一整天,死了百多人,毀壞戰船幾十艘,九洑洲巋然不動。楊嶽斌沮喪收兵,但不服氣。第三天又整隊前行打了大半天,仍然無功而回。彭玉麟說:「九洑洲防守嚴密,一味強攻不是法子,我們要學宋江三打祝家莊的經驗,想法子刺探清楚後再去打。」楊嶽斌說:「好是好,只是難以進去。」彭玉麟說:「試試看吧!」

  彭玉麟和劉連捷兩人,一人裝獵手,一人扮樵夫,悄悄坐一隻小劃子,劃到江北上了岸。劉連捷今年三十四歲,是貞幹在湘鄉讀私塾時的同窗,為人甚是機警,且武藝極好。二人來到九洑洲旁。這九洑洲長約有十五六裡,寬在一二裡至六七裡之間,位於長江主航道以北,與北岸相隔一條十餘丈寬的水帶。江邊盡是蘆葦和茅草。二人沿著一條羊腸小道邊走邊留心觀察,時時聽見洲上傳來喧嘩聲,但江邊卻異常寂靜冷落,走了個把時辰,尚不見一個人。劉連捷有收穫,打了兩隻野兔,一隻五彩斑爛的錦雞。彭玉麟只是隨便拾了幾根枯柴應付應付。正在失望之際,忽見水邊茅草叢中露出一隻舊斗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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