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野焚 | 上頁 下頁 | |
三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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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點。」許賡藻起身說,「讓我問問是不是劉參將來了,若是他來了,我得親自出城門外迎接。」 許賡藻出了衙門,坐上大轎,很快趕到東門。他爬上城樓,在幾個兵士的保護下,對著下面喊:「許清,是哪位將軍帶的隊伍?」 許清不知如何回答,望著周國虞。國虞說:「你說劉參將有事離不開,帶隊的是守備張永升。」 許清壯著膽子把國虞的話重複了一遍。許賡藻見許清說話不乾脆,又見劉喜元本人沒來,張永升以前沒見過,心裡犯了疑。他叫兵士們多打起幾個燈籠,張大眼睛朝下看,卻什麼也看不清。不能大意!長毛冒充官軍的事時有發生,難保許清不受長毛的挾制。許賡藻想到這裡,大聲說:「許清,你帶張守備進來,其他弟兄都在外面稍等一會。」 周國虞對康祿說:「你帶著弟兄們守候在這裡,我和國賢一起進去,我會設法打開城門的,到時你要密切配合。」 黃州城東門有三個城門,左邊城門側面開了一道小門,專供夜晚單人進出。小側門開了,許清帶著國虞、國賢進了門。 守門的衛兵以為國賢是張守備的隨從,沒有盤問就讓他進來了。許賡藻下了城樓,在城門邊的小屋裡等候。周國虞走在最前面,許清居中,國賢走在最後。許清知道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國賢手中,只得乖乖地跟著,不敢亂說亂動。進了屋,周國虞見一個穿著五品文官服的乾瘦老頭坐在那裡,知是許賡藻,便上前施禮道:「撫標中營守備張永升參見知府老爺。」 許賡藻略為欠欠身子答禮,盯著周國虞問:「是劉參將派你來的?」 「是。」周國虞從容回答。 「劉參將自己為何不來?」 「長毛大股已入鄂東,蘄州軍務繁忙,劉參將走不開。」 「張守備面生得很,下官以前從未見過。」許賡藻以懷疑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周國虞。 「卑職新從武穴調來蘄州,怪不得老爺不認識。」周國虞早已作了準備。 許賡藻見許清站在旁邊一直不開腔,臉白一陣紅一陣,心裡更是懷疑,他想了一下問:「張守備,劉參將新近生了個公子,請問是哪位如夫人生的?」 這下把周國虞問住了,鬼知道劉喜元有幾個老婆。周國虞停了一會,說:「稟告老爺,我來蘄州不久,不知劉參將的公子出自哪房。」 「胡說!」許賡藻把手往椅把上一拍,站起來大聲說,「劉參將前天為兒子辦三朝酒,擺了兩百多桌,蘄州滿城百姓都知道是第三房姨太太所生,你既身為他的守備,如何能不知道?看來你不是劉參將派來的!」 國虞暗暗地使了個眼色給弟弟,國賢緊握刀把,作好了應急準備。國虞神色自若地反問:「許老爺說我不是劉參將派來的,那麼請問你,我是誰派來的?」 許賡藻一時給問住了。他將國虞又仔細看一遍,只見眼前這個軍官氣概堂堂正正,舉止言談也顯得很有教養,完全不是他平素腦中長毛的形象。他極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說:「張守備,你暫且休息一會,待我問問許清。」轉臉對許清說,「你跟我到裡屋來。」 周國虞心想這一問,豈不露了餡!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不能再猶豫了。他猛地拔出刀來,對國賢喊道:「三弟,你快去開城門!」 這一聲喊,自然真相大白。許賡藻大叫:「抓住這兩個賊人!」 國賢一轉身,早已沖出門外。國虞舞起鋼刀,一人對付二十幾個鎮筸兵。鎮筸兵素來強悍,又欺侮國虞只有一個人,便將他團團圍住。周國虞雖武藝高強,畢竟寡不敵眾,漸漸地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一個兇惡的麻子趁空從背後捅進一刀,國虞慘叫一聲,僕倒在地,血流如注,含恨死去。城門邊,國賢砍倒兩個守兵後,用刀將門栓剁斷,打開了右邊的側門。康祿指揮門外的一千多弟兄沖進城門。這一千多太平軍恰如蛟龍入海,把個黃州府西門攪得波濤翻卷,許賡藻、許清以及城樓上下數百名鎮筸兵盡死於亂刀之下。國賢跑到城樓上,燒起一把沖天大火,埋伏在不遠處的陳玉成望見火光,知城門已打開,率領大隊人馬一陣狂風似地捲進黃州城。黑夜裡,鄧紹良見太平軍如巨浪般滾來,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他嚇得心驚膽戰,慌忙集合部隊,胡亂殺了一氣,便從西門逃出城,喪魂失魄地向武昌奔去。 陳玉成夜襲黃州府的消息,像一聲驚雷震撼鄂皖戰場。湖北巡撫胡林翼氣得連吐三天血。他清楚,陳玉成下一步便是進攻武昌。武昌城裡老弱殘兵加起來不足四千,且無一得力之將,身為巡撫,丟失了省城,將意味著什麼?胡林翼決定立即回援武昌。但太湖的兵不多,安徽戰場上,他可以調動的兵力只有兩處:一是多隆阿的綠營,一是曾國荃的吉字營。 當年多隆阿從江寧調到湖北,名義上隸屬湖北巡撫掌管,儘管多隆阿本人已升為福州副都統,但湖北巡撫仍可視軍事情況調派。曾國荃在咸豐七年九月複出時,聽命于胡林翼,後來歸於曾國藩的統一指揮,但與胡仍有上下之間的舊關係。但現在多隆阿、曾國荃既已接受曾國藩的統率,要調他們回援武昌,就必須經過曾國藩的同意,且一調動,就直接影響了圍攻安慶這個重大的戰略決策。恰好歐陽兆熊來太湖軍營作客,胡林翼便托歐陽代他到東流走一趟。 歐陽泛舟東流,受到了曾國藩的熱情款待。他陳明來意,並遞上了胡林翼的親筆信。曾國藩已知黃州府失落的消息,昨天又收到左宗棠從浮梁的來信。左宗棠向曾國藩報告了李秀成統帥大軍斬關奪隘,一路西進的情況,並提醒老朋友注意,李秀成騷擾贛北,其意很可能在安慶。這一點,與曾國藩的分析完全一致。 「曉岑兄,依我之見,四眼狗進攻武昌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在解安慶之圍。」 「你是說長毛使的是圍魏救趙之計?」歐陽兆熊沒有想到這點。 「正是這話,長毛慣使這個伎倆。今年三四月間,就是用的這個詭計將張玉良的精兵調往杭州,然後乘機反撲江南大營。這是長毛引為自豪的得意之筆。潤芝這般聰明的人,怎麼看不出四眼狗的花招!」 這樣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曾國藩如此冷淡看待,使歐陽頗感意外。 「我想潤芝也會看出長毛的用心,只是他身為湖北巡撫,眼看省垣危急,怎能置之不救?要救省垣,只有請沅甫和多禮堂了。」 「潤芝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沅甫、多禮堂一走,四眼狗立即就會反撲安慶,經營了將近一年的城圍,頃刻便會化為泡影。安慶是江寧的屏障。安慶不下,江寧上游之勢仍旺盛,安慶一破,江寧上游之勢則斬殺;上游無勢,賊之氣焰則大衰。那時,東南再派出一支勁旅收復蘇、常,孤城江寧,指日可下。這是我前年和潤芝一起商議後定下的致勝之策,他何以臨事又亂了方寸?」 在這樣混亂的局面下,曾國藩對當前的形勢和未來的前途能有如此明晰的認識,一直置身於戰事之外的歐陽兆熊,對這位文字之交的老友很是佩服。他想,這大概便是曾國藩比胡林翼和其他所有肩負重任者高明之處。 「潤芝日來嘔血嚴重,倘若武昌陷於賊手,潤芝怕也活不多久了,你總得想個辦法吧!于公于私,武昌都不能丟哇!」 歐陽兆熊是個很重情義的人。正因為過於重情義,所以他堅持不入官場,儘管曾、胡、左這些年屢次相邀,他都婉謝。他執拗地認為,一入官場,則身不由己,將會迫不得已地做出許多絕情絕義、得罪朋友的事來。這幾年,他常出沒于曾、胡、左之處,卻始終以一個布衣朋友的身分,盡自己的力量為他們做點事,既不要薪俸,也不受保薦。為此,曾、胡、左都格外敬重他。曾國藩鄭重地思考著歐陽兆熊的話,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前些日子,軍機處遞來一份上諭,提到俄國願意出兵幫助朝廷打長毛,並願代辦南漕海運之事,為此徵求曾國藩的意見。曾國藩複奏,委婉指出,自古外夷幫助中國,成功之後,每多意外要求,為防日後要挾,借外兵之事宜緩,以後視其誠意如何再定;至於俄國人願意代運南漕,似可允許。在奏摺末尾,曾國藩鄭重向朝廷建議:目前暫資夷力以助剿漕運,得紓一時之憂;將來師夷智以造炮製船,尤可期永遠之利。這道上諭給他一個重要啟示,是否可以借洋人之力來保衛呢?武昌、漢口都有英、法等國的租界,據彭玉麟日前報告,英國艦隊司令何伯、參贊巴夏禮現正在漢口,多次表示願助湘勇水師之力。這次就請他們出面幫忙吧。 曾國藩這個想法,歐陽兆熊也同意。 「曉岑兄,你明天就回太湖去,要潤芝請官秀峰去會見何伯、巴夏禮。洋人重利,官秀峰有的是古玩珍稀,送幾樣給他們,我想武昌可保無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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