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野焚 | 上頁 下頁 | |
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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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來的。」韋俊回過頭來,神色憂鬱。 「有緊急軍情?」康福試探著問。 「要我火速回京。」韋俊的聲音不太自在。 「將軍在外日久,回京住幾天也好。」 「兄弟,你哪裡知道,此番回京,就會被人囚禁,再也出不來了。」韋俊的面容更沮喪了。 「這是怎麼回事?」康福大驚。 「兄弟,你也不是外人,你看看,可千萬不要傳出去。」康福接過雲馬文書來,看上面寫著:「遵天王聖諭,著左軍主將韋俊,立即回京述職,不得延誤。」下鈐一長方形雲龍邊紋印:欽命文衡正總裁開國精忠軍師頂天扶朝綱幹王洪仁玕。下面蓋著一顆三寸見方的大印:旨准。 康福看畢,把雲馬文書放到桌上。二人都無心再下棋。康福問:「韋將軍,文書上並沒有囚禁的意思,你何必如此焦急。」 「兄弟,你不知道這中間的底細。」韋俊歎息道,「丙辰六年十一月,我困守武昌孤城四個多月後,終因糧盡援絕,不得已退出。事隔三年多了,前一向風聞幹王要追查責任,懷疑我是因兄長被誅而有意放棄武昌,要我回京向天王陳述戰事的經過。」 「有這等事!」康福驚道,「小人在江湖上,到處聽說將軍功高蓋世。天國三克武昌,有兩次的指揮者便是將軍。論功勞,天國將官中難找得到幾個;況且事過三年,還提它作甚!這幹王何以非要與將軍過意不去。」 「究其實,也不是幹王的主意,完全是天王長兄信王、次兄勇王有意陷害。韋氏家族只剩我和以德二人,以德年幼不更事,信王勇王必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韋俊木然坐在棋枰對面,憂心忡忡。 「將軍,不是小人多言,陷害將軍的,名為信王勇王,其實就是天王。天王對將軍一家太不公道了。」康福滿腔義憤地站了起來,「小人聽人說,北王當年與天王結為異姓兄弟,毀家起義,全家老小一百餘口都加入了義軍,從金田打到天京,戰勝攻取,出生入死,其功不在東王之下。東王逼天王封萬歲,當時北王正在江西督師,天王手詔北王、翼王、燕王回京勤王。北王殺東王,乃奉詔行事,名正言順。誰知事情鬧大了,天王卻諉過於北王燕王,殺二王來平息內亂,這已是大大的缺德。爾後,又定東升節,封幼東王,而將北王亡靈打入地獄,使天國數十萬兩廣老弟兄心寒齒冷。如此天王,豈不太自私殘忍?」 康福這幾句話,說到韋俊的心坎裡去了。他熱淚盈眶,甚為感動,以手示意康福坐下來,小聲點。康福坐下,壓低聲音繼續說:「現在,他以為清妖江南大營潰敗,天下坐穩了,又要來算計將軍了。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將軍,依小人看,這天王早已不是金田起義時期的傳道先生了,他煞費苦心為洪氏一家一族謀私利,而不顧當年冒死從他起義的數十萬兄弟姐妹的利益。將軍,你心裡難道還不明白嗎?」 韋俊望著康福不作聲,多年來心裡想的,今日由康福嘴裡痛快淋漓地說出,他感到非常的舒心。 「天國誰人不知王長兄次兄庸劣貪鄙,翼王就是被這兩個小人排斥出京的。但天王偏偏要封他們為王。最近又封恤王、對王,都是洪姓子弟。洪仁玕來京不過一月,天王不顧合朝文武反對,便封他為軍師、幹王,總理朝政。一個未立寸功的白面書生,憑什麼瞬息之間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還不是憑一個洪字。我前向在天京,聽人說,天王進小天堂八年之間,只到過東王府一次,足不出王宮一步,終日在後宮淫樂,不管朝政。如此昏憒的君王,將軍值得為他效忠嗎?」 「兄弟,你不知道,當初起義時,我們韋氏全族人都起過誓的,決不背叛教義,決不背叛天王,我們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呀!」韋俊面色痛苦,看得出內心正在進行激烈的鬥爭。 「哈哈哈!」康福放肆地笑了起來,韋俊忙用手捂住他的口。 「將軍也太忠厚了。你們韋氏家族宣誓不背叛天王,天王卻背叛了韋氏家族。這幾年來,他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將軍。 前年任命將軍為左軍主將,乃是迫不得已。現在稍一穩定,便露出真面目了。將軍想過沒有,五軍主將,其他四人都已封王,唯獨將軍例外。將軍受此奚落,有何威望去統帥士卒?有何顏面對待韋氏父老兄弟?」 這一句話,深深地刺痛了韋俊的傷心處。他的心在汩汩流血,他的四肢在陣陣抽搐,好半天,他才從極度悲痛中蘇醒過來。「兄弟,你真是一個有血性、有見識的好漢,幹王的這道命令,你說我該如何處理?」 「不理睬!」康福不假思索地回答。 「天國軍律:違令者斬。」韋俊搖搖頭。 「學翼王,另樹一幟!」康福很快指明第二條出路。 「人數太少,難成氣候。」韋俊又搖頭。 「再不然,改換門庭,投靠朝廷。」康福想了想,說。 「兄弟,你怎麼說出這種話來?」韋俊驚恐地瞪起眼睛,死盯著康福。 康福輕輕地一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束手待斃,做一個千古不瞑目的冤死鬼不成?我看只有這一條路了:棄暗投明!」 「你!?」康福「棄暗投明」的話引起了韋俊的懷疑,他虎地站起,陌生人似地將康福上下仔細打量一番,厲聲問,「你是不是曾國藩派來的奸細?」 「將軍,你說對了。」康福坦然地說,「我不叫米福,我是曾國藩曾大人麾下親兵營營官康福,特來為將軍指出光明大道。」 韋俊大驚失色,猛地從牆上抽出佩劍來,指著康福怒喝:「大膽清妖,你竟然鑽到我的衙門裡來了,老子砍了你!」 康福神色自若地說:「韋將軍,你砍了我,就能救你的命嗎?依我看,它不但不能挽救你,反倒加重了你的罪責。」 韋俊的手軟下來,頹然倒在椅子上。 「韋將軍。」康福換上了平和的語調,懇切地說,「請你息怒,暫且不要理會我的身分,你冷靜想一想,我剛才說的這些話對不對?」 韋俊不作聲。康福繼續說下去:「韋將軍,你那天不是問我,圍棋是怎樣到了我的手嗎?我今天告訴你吧!我一個普通老百姓,哪有可能得到前明御用之物。這副圍棋是曾大人的,當今皇上親手賞賜與他。他久慕將軍棋藝,特地要我將這副棋子送給你,和你交個棋友。」 「有這事?」韋俊十分驚訝。 「曾大人思賢若渴,惜才如命,將軍不只是棋藝受曾大人器重,曾大人更欽佩的是將軍帶兵打仗之大才。」 「我打死他手下第一號大將,他不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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