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野焚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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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未撥款下來,經費十分枯竭,各位都要勒緊褲帶,先開拔再說。」他轉過眼望著李元度,「待胡中丞解來銀子後,再撥四萬一千兩給你。」 聽前面的話,李元度失望了,後面這句話,他又轉憂為喜,心想:好厲害的曾滌生,算好了一人十兩。先知如此,我五千人一個不減! 「我們怎麼辦呢?仍在原地不動?」一向心高氣躁的曾國華忍不住了,急著問。 「這就是我們今夜要商量的大事。」曾國藩嚴肅地向四周望了一眼,「諸位,六年前,我們在長沙初建湘勇時,大家便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今後要打到江寧去,徹底蕩平這股巨寇。我想,這個初衷,諸位都沒有忘記吧!」 「哪裡忘得了!」楊載福說。 「日日思之,念念不忘。」彭玉麟插話。 「應該這樣。不但諸位要這樣想,還要告誡部下都不要忘記。我湘勇數萬將士都要以此作為最高目標,不達此目的,誓不罷休!」說完這幾句話後,曾國藩換了一種平緩的口氣,「諸位都知道,洪逆是從長江上游東下而佔據江寧的,故江甯上游乃洪逆氣運之所在,現湖北、江西均為我收復,江寧之上,僅存皖省,若皖省克復,江寧則早晚必成孤城。」 「滌帥的意思,是要我們進兵安徽?」一貫深沉寡言的李續賓,已從曾國藩的話中窺測到下步的用兵重點,他試探著問。 「對!」曾國藩以讚賞的目光看了李續賓一眼,「迪庵說得很好,看來你平日對此已有思考。為將者,踏營攻寨算路程等等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胸有全域,規劃宏遠,這才是大將之才。迪庵在這點上,比諸位要略勝一籌。」 曾國藩順勢揄揚李續賓幾句後,從竹箱裡拿出一幅鄂皖贛蘇浙地圖懸掛起來,開始切入正題。大家悚然端坐,用心細聽。 「我全體湘勇,除沅甫吉字營繼續攻打吉安外,其餘的將新開闢兩個戰場。一是奉旨援浙,由我統領,凱章老湘營、浚川果字營為陸師先鋒,次青平江勇為後援,厚庵水師為接應。一是進兵皖中,由迪庵統率陸師,溫甫為副,春霆霆字營充援軍,雪琴水師控制江面,封鎖安慶以上的水路,嚴格控制過往船隻,尤其是洋船。皖中用兵的最後落腳點在安慶。」 眾人一齊點頭。李續賓問:「我們的進軍路線呢?」 「你們從大同鎮進入安徽。」曾國藩拿起朱筆,在鄂皖交界的大同鎮三字上畫了一圈,「然後再翻越獨山,打下太湖,繼而拿下潛山,進兵桐城、廬江,從東北兩面包圍安慶。春霆暫在浮梁不動,拖住徽、池一帶的長毛,待迪庵、溫甫兵圍安慶之後,再從南面渡江支援。」 「大人,我們霆字營已斷餉多時了。」鮑超也叫起苦來。 「待胡中丞的餉銀解來後,也會給你們發點。不過,我聽說霆字營這幾個月越來越不像話了,有的人甚至白日搶劫,有沒有這事?」曾國藩嚴厲地問鮑超。 「斷餉日子久了,弟兄們做出些越軌的事可能有。」鮑超支支吾吾地。 「實在無錢了,你們去把婺源縣城打下來,把長毛聚斂的財產拿出分一點都可以。搶劫百姓的東西,這是自掘墳墓,懂嗎?」曾國藩瞪了鮑超一眼。 「懂!」鮑超爽快地回答。有這句話,他今後可以名正言順將婺源縣城搶劫一空了。不過,他心裡也在想:從前曾大人可從來沒有這樣開過恩呀! 「長毛在皖中的駐兵雖不多,但陳玉成的兵集結在六合一帶,數日間便可進入皖省,我和溫甫的人馬合起來不過七千人,兵力單薄了些。」李續賓頗有顧慮地說。 「自古兵在精而不在多,七千人也不算少了;且鮑超尚有四千精兵,加起來已過一萬。實在嫌少,到時還可以聯絡本地團練。不過,安徽的團練十分複雜,你們要慎重行事。」 「我們不要團練,實在不夠,我再回湘鄉募勇。」曾國華大大咧咧地說,「一個月內,一定要拿下太湖、潛山,兵臨安慶城下。」 「溫甫氣概可嘉,但亦不可輕敵。」曾國藩說,「皖省多年來陷於石逆之手,石逆在皖省以減租抗租手段籠絡人心,收買愚民;且皖中為江甯屏障,洪逆必然拼死抵抗,你們要作好打惡仗的準備。」 李續賓神態堅毅,曾國華不以為然,但都不再說話了。 「對於整個用兵方略,諸位還有什麼高見?」曾國藩環視四周,眾人或凝望著地圖,或托腮思考,一時都說不出更好的意見來。李續賓站起來堅定地說:「滌師放心,我和溫甫一定通力合作,力爭三個月內收復皖中全境,以慰羅山、璞山在天之靈。」 「好!」曾國藩神情莊重地對大家說,「我在此向各位交個底。援浙一事,是奉命而行,長毛的動向一旦有所變動,我們也要隨之變化,故這並不是一個固定的戰場。而進兵皖中,乃是目前我們的根本方略,它關係到奪取江寧首功的大局,無論局勢發生什麼變化,這個戰場決不能改變。今夜會議到此為止,明早各人上岸去,按此部署進行。」 曾國藩的話音剛落,幾個廚子便魚貫進艙,端來香氣四溢的雞鴨魚肉。這是彭玉麟為大家準備的夜餐。見夜空月色皎潔,曾國藩心中歡喜,遂步出艙門。 長江月夜,江面如同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顯得莽莽蒼蒼、恢廓大度,有一種迥異白日的朦朧壯觀之美。曾國藩望著江景,隨口吟起了蘇東坡的《赤壁賦》:「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于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 突然,他停止吟詠,意外地發現約在二十多丈遠的江面上似有一個人頭在出沒。他揉揉眼睛,再仔細盯著:的確是一個人,正在向下游遊去!這是什麼人呢?是守夜的漁翁?還是有急事過江的弄潮兒?不,應該說都不可能是!曾國藩在心裡想著,難道是偷聽軍情的奸細?他想到這裡,不覺心裡一驚,悄悄地把彭玉麟喊到身邊,指著江中起伏不定的黑影問:「雪琴,你看江面上那個黑圓坨坨是什麼?」 彭玉麟順著曾國藩手指的方向看去。 「哦!那是一頭江豬。」他笑著說。 「江豬?」曾國藩疑惑地說,「你再看看,好像一個人頭。」 「不是的,」彭玉麟又看了一眼,肯定地說,「那是江豬,我在長江上看得多了。它的書名叫江豚,老百姓都叫它江豬,樣子就像一頭小豬,背部黝黑黝黑的,在江浪之上一起一伏的,就像一個人在游水。唐才子許渾有一首金陵懷古詩還提到了它。」彭玉麟想了一下,念道,「石燕拂雲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這江豬最喜夜遊。」 「聽你這樣說來,那真的是江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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