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血祭 | 上頁 下頁 | |
六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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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叔叫我到長沙、漢口一帶採買些綢緞首飾。」隆少爺慢條斯理地說,「久聞得利生鋪綢貨齊全,孫老闆為人厚道,故特來寶號拜訪,並看看貨。」 「隆少爺光臨,是小鋪的福氣。小鋪雖談不上齊全,但在長沙城裡,不是敝人自誇,卻也算得上第一家。敝人經商多年,向來把信譽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八方來客,敝人不但將他們當作主顧,也視如朋友。少頃吃完飯後,敝人陪同少爺看看貨,倘若還缺些什麼,只需少爺開個單子,要不了十天半月,必將貨物備齊。」 「孫老闆果然商界豪傑,怪不得在長沙久享盛譽。聽說前年長毛圍攻長沙,孫老闆仗義捐助鉅款,使長沙城得以保住。 家叔每提起此事,總是稱讚不已。」 前年孫觀臣迫不得已借出三萬兩銀子,回得家來,太太哭了幾日幾夜,帳房也說是出借荊州,有去無回,他心痛了好久。後來太平軍走了,張亮基踐諾如數歸還,還給了三百兩銀子的利息;又說,待湖南全境安寧後,一定在紅牌樓鑄銅鐘刻名紀念。孫觀臣與黃冕、賀瑗、歐陽兆熊一起,頓時成了長沙城裡備受尊崇的英雄。太太和帳房也誇他有遠見。孫觀臣甚為得意,對張亮基、左宗棠也很敬重。 「隆老爺客氣了,這是敝人分內事。」孫觀巨不無自得地謙讓。 「往日只聽說孫老闆的豪放仗義,今日見客廳裡懸掛的字畫,更見孫老闆雅量高致,且與湖南時下兩大名人交誼極深。」 「孫家與曾、左兩家原是世交,敝人與他們二位亦相識多年,不過,這幅畫與曾、左題詩,都與敝人並無直接關係。」 「那又為何懸掛在寶號客廳中?」隆少爺奇怪地問。 孫觀臣正要說明,忽見菜根香的菜已到,忙說:「少爺與兩位貴價請入席,容在席間慢慢敘說。」 席上,孫老闆殷勤相功,隆少爺也竭力奉迎,二人十分親密。 「剛才少爺問起這字畫的事。」孫觀臣一邊擦嘴,一邊說,「這幅畫,原是家兄鼎臣在京師請人畫的,畫的是我們老家的山景。」 「怪不得孫老闆一家芝蘭玉樹,昆仲連袂高中,原來貴府風光這樣好,真可謂地靈人傑。」隆少爺有意恭維。 「少爺誇獎了。」孫觀臣心中高興,繼續說,「儘管京中有兄弟二人,但為官日長,離家日久,這思鄉懷土之念是無法消除的,反而與日俱增。想得急了,大哥便請一位錢塘丹青名手,按自己的敘說畫了這幅蒼筤穀圖,將它掛在家中,公事完畢後便佇目凝視,仿佛回到了竹山沖,摸到了那根根挺拔直上的翠竹。」 「令兄風雅高情,在京師顯宦中怕是鳳毛麟角吧!」 「少雖少,但亦不乏知己。曾滌生侍郎便是一個。」孫觀臣又勸隆少爺喝酒吃菜,接著說,「那日,滌生侍郎到家兄處,見了這幅蒼筤穀圖,讚不絕口,在畫前站了一兩刻鐘,對家兄說他天天想著高嵋山,念記著山上的幽篁翠竹,只可惜回不去。家兄見他如此喜愛,便說送給你吧!滌生侍郎連說不敢,只提出借看半個月。半個月後送還畫,同時還送了一篇七言古風。」 「看來就是上首這幅了。」隆少爺指了指對面牆壁。 「正是。滌生侍郎詩、文、字俱佳,這篇古風發自真情,尤其作得好,字也寫得出色,家兄甚是看重,叫人裝裱起來。去年冬,家兄回家省親,隨身把字畫帶了回來。一日,左師爺來訪。家兄拿出字畫來,誇獎畫、詩雙絕。左師爺只微微發笑,不做聲。過幾天,他也送來一篇七言古風,題目一樣,句數也一樣。」 「左師爺是存心要與曾侍郎比一比高低。」隆少爺笑著說。 「少爺真是猜到左師爺的心裡去了!」孫觀臣笑得滿臉肉堆起,兩眼眯成一條縫,整個頭臉,活像一個油光水滑的大肉丸。「家兄讀過左師爺的詩後,也是這樣說的。家兄也叫人裝裱起來,臨回京前,招呼我好好藏於家中,並說:『曾、左二人都是當世不可多得之人才,日後功名都不可限量,幾十年後,這兩幅字便是寶貝了。』我說:『滌生侍郎十年二十年之後,或許有入閣之望,但左季高已年過四十,仍為布衣,這一生的出息怕不會很大。』家兄正色道:『你不會看人,左宗棠的發跡,只在這幾年之中。』果然給家兄言中了。駱中丞對左師爺現在是言聽計從,皇上也多次表彰,左師爺這不真的要發跡了麼!」說完,又笑起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孫老闆將這字畫掛在客廳中!」 孫觀臣沒有聽出隆少爺話中有話,仍然得意地說:「自這幾幅字畫張掛之後,小鋪生意真的興隆起來。長沙官紳名流都喜歡來坐坐看看,欣賞一番。不少人說,曾侍郎的詩雖比左師爺寫得好,但這篇古風卻不及左師爺,左師爺的氣魄雄健、音韻流轉。看來左師爺是比贏了!」 孫觀臣說得快活起來,起身走到牆壁邊,指著左宗棠題詩中的「會縛湘筠作大帚,一掃區宇淨氛垢」兩句說:「你看看,多有氣概,真有力敵千軍、橫掃一切的魄力。曾侍郎的確比不上。」 孫觀臣只顧自己說,沒有看到隆少爺臉上已漸露不快。他走到隆少爺身邊,問:「少爺以為如何?」 隆少爺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態,忙換上笑臉說:「孫老闆說得對,看來這壓倒元白的事,也是常有的。」 吃完飯後,隆少爺轉入了正題。 「舍弟的喜期定在端陽節。」 孫觀臣一直在等待著隆少爺談起買貨事,這時忙接言:「今天是四月初一,這不很快就到了嗎?」 「是不遠了,但可惱的是地方不靖。早幾天,靖港來了幾百號長毛,溈水、湘江上泊著幾十號戰船,弄得人心惶惶。家叔有心想在長沙採辦些衣料,又怕沿途遭搶竊;且長毛在靖港,喜事又如何好辦呢?老人家意欲將喜期推到中秋,一發等武昌安定後,再到漢口去採辦。」 孫觀臣一聽急了:「隆老爺也太過慮了,長毛能呆得多久! 況且到漢口去買,盤纏要貴幾倍,划不來。」 「我也是這樣和家叔說的。再說孫老闆是君子經商,靠得住,故一再勸說家叔打消出省採辦的意圖。」 「小鋪日後還得靠少爺扶持,請少爺一定勸說老爺惠成這筆生意。」 「我是一心要與孫老闆做個長久往來的主顧。你看,」隆少爺從靴子夾層裡取出一張紙來,「這是一千兩銀子的支票,且放在孫老闆這裡作為定金。你看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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