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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當了一年的秘書,閻振明就被放下去當了北區的副院長。後來,陳浩然調到市里當了副市長,閻振明就提到中院當了副院長。再後來,陳浩然當了市長,就提名閻振明當了院長。兩人這層關係,有不少人知道,於是就有人議論。陳浩然聽了就笑:「我熟悉他自然要用他。我不熟悉你,自然就不會提名你了。這不算是任人唯親。」

  中國的官場藝術,其實就是跟人的藝術,跟人跟對了,就上去了。有人為此感慨不已,說閻振明是下棋揀了個官當。

  閻振明也的確幹得不錯。上臺幾年,親手抓了幾件大案,辦得挺漂亮。久了,人們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閻振明今天下棋下得挺臭,連連下錯子,一條大龍讓陳浩然鎖了。陳浩然白了他幾眼,就把棋一推:「算了算了,不下了,你今天怎麼跟丟了魂似的。」

  閻振明苦笑道:「今天真是沒情緒。我想您也不是找我來下棋的吧?」就把棋子往簍子裡揀。

  陳浩然點燃一支煙:「東風廠的事什麼時候判決?」

  閻振明搖頭:「怕是一時半會兒判不了的。」

  陳浩然笑道:「為什麼?」

  閻振明苦笑道:「您明知故問嘛。院裡都跟黃副市長唱一個調子。黃副市長插手得很厲害,找了我好幾次了,嚇得我總躲著他。他主管著我,我還躲不開,弄得挺狼狽。院裡幾個副院長都順著他說。這事只好往後拖拖了。」

  陳浩然不高興了:「我上次不是講過了嗎?怎麼你還這樣跟小媳婦似的。」

  閻振明歎道:「您都快退了,下邊風傳黃副市長要接班。誰還得罪他啊。」

  陳浩然有些生氣了:「我看你是骨頭越來越軟了,跟你的棋一樣,缺鈣。」

  閻振明臉就有些紅。

  兩人一陣無語。

  陳浩然擺擺手:「算了算了,不說了不說了,或許我替你想得少了。」

  閻振明忙笑道:「你別這麼說。」

  陳浩然一瞪眼:「你讓我怎麼說,要不就是我把你看錯了。」

  閻振明苦笑道:「有時我也覺得我這人挺沒勁的。可是我有我的難處。」

  陳浩然笑:「你就是怕跟我一塊下臺。」

  閻振明搖頭:「我真不是怕這個。我的官癮早就過夠了。我是挺難的,我妹妹要收買東風廠。」閻振明終於講出了這件事。

  陳浩然吃了一驚:「閻玉梅?」

  閻振明點點頭:「是的,她胃口挺大,已經放出話來了,說希望東風廠快點破產。她要全部收買。」

  陳浩然皺眉道:「她要買就買嘛。」

  閻振明苦笑:「您說得輕鬆。事情可不會這麼簡單的。」

  陳浩然點頭:「你是怕擔嫌疑吧。」

  閻振明笑了:「我倒是希望玉梅收買東風廠的,她有外資支持,發展是很快的。但是,她一旦得逞,勢必對市里另幾家國營啤酒廠造成威脅。」

  陳浩然重重地歎口氣:「可有誰能救東風廠呢?換句話說,東風廠走到這般地步,一半是它自己走的,另一半是閻玉梅擠的。可往深層想一想,如果東風廠自己不走到這一步,一百個閻玉梅也擠不垮它的。企業不是不死鳥,這一點不是市場經濟誰也不會認識到的。說真的,我倒不是怕東風廠破產,我是操心那三千名工人怎麼吃飯。閻玉梅如果管下這三千人,我現在就讓她把東風廠拿走。」

  閻振明笑道:「您是不是跟黃副市長商量商量,讓雪蓮集團接收東風廠剩餘人員?現在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少,如果都對黃副市長講,也許……」

  陳浩然搖頭:「一廂情願。這又不是打群架,人多力大佔便宜。謝光最近怎麼樣?還在跑兼併嗎?」

  閻振明歎道:「他現在什麼也顧不上了。謝大山死了。」

  陳浩然一驚:「什麼時候?」

  閻振明說:「前天。」

  陳浩然歎道:「這老漢。沒看到東風廠破產,也算是入土為安了。」

  謝大山的喪事辦得很隆重。謝大山是東風廠的老領導,東風廠來了許多職工為他送葬。謝光在火葬場哭得昏天黑地,哭得人們心裡發酸。向大躍默默地站在一旁,他知道,謝光不只是哭他的父親。

  回來的路上,人們議論著謝大山的好處,顯得很沉重。向大躍沒有說話,他心境很蒼涼,覺得人生太快了。他仍然記得剛剛進廠時,謝大山對他們訓話的情景,就跟昨天似的。那年的謝大山講話聲音洪亮,走路呼呼生風。轉眼,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化成了煙,什麼都沒有了。

  向大躍坐車上,沒有人跟他說話。他閉上眼睛,感到自己很孤獨。在火葬場裡,他碰到了閻玉梅,他曾想跟閻玉梅說句什麼,可是閻玉梅看了他一眼竟沒有理他,就去勸哭天抹淚的謝珍去了。沒有人跟他說什麼,只是謝光從火葬場出來時,跟他握握手,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來了。」

  人們送謝光一家回到家,就散了。向大躍覺得還應該跟謝光說些什麼,就跟著謝光進了家門。只見屋裡有幾個農民打扮的人,向大躍認識,他們是來催賬的。這些人已經紅了眼睛,他們怕謝大山一死,那一百萬塊錢沒了下落。向大躍突然感到一種人性的醜惡,就對謝光說:「我回去了,你有什麼事,打電話到廠裡找我。我住在辦公室。」謝光淡淡地點點頭。向大躍轉身走了。

  他走了一會,就覺得身後有一輛車跟著他。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竟是閻玉梅。

  向大躍對閻玉梅一直有一種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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