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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大黑覺得田傑挺可愛的。

  田傑走後的第二天,就有三家客戶來催貨。大黑好言好語勸人家走。班組長們就說:用二級硬木也行。反正有人要的。大黑就發火:怎麼?剛剛豎起的牌子,就想砸了?大家不敢再勸。

  又過了幾天,又有客戶來催。客戶表示用二級硬木也行。大黑動了心,班組長們也趁機勸大黑。大黑就同意了,讓大家格外注意質量。於是,廠裡就開始加班加點。一批活趕了出來,大黑也病倒了,發燒咳嗽,卻不休息。總廠的邢秘書打來電話,要大黑寫一個書記圍繞經濟建設抓黨建的材料,大黑皺眉道:我抓什麼了?邢秘書說:這是何副書記讓寫的,你不寫不行的。大黑被邢秘書的口氣弄火了,就摔了電話,罵道:要寫你就來寫,老子沒空寫什麼材料。

  周志勇又出車走了。出了娘子關,天就飄開了雨絲。老周捏緊了心,穩住神,緩緩地開。剛剛爬出十幾裡山道,迎面晃晃地來了一輛黃河車,周志勇忙按喇叭。可那黃河車還是生生猛猛地沖過來。周志勇忙躲閃,車輪子一打滑,車歪進溝裡,翻了。後面的車就停了。

  小張小李老高他們就竄下來去救老周。

  那輛黃河車的司機嚇得臉白,他剛才睡著了。小齊上去把他揪下來,當胸給了他一拳,破口罵道:我操你姥姥。

  老周沒死,被小張小李老高他們從車裡拖出來。老周一身是血,腿斷了。小張他們把他抬上車就近送醫院。小齊和老劉就看著那輛黃河車。公路堵了。一會兒來了個二十來歲的小警察。小警察說:人要是死了是一種處理,人沒死是一種處理。開黃河車的嚇得跟小齊去醫院。老劉就忙著去給老鄭打電話。

  公鴨嗓第二天才趕到,到了醫院沒去看周志勇,就和黃河車的司機在病房外面吵翻了,幾乎動手打起來。公鴨嗓要黃河賠車賠人。那黃河也是個體戶,脾氣也很大,不服公鴨嗓的氣,於是吵得很凶。那小警察來了一趟,說你們雙方協商解決,如果不行,就到交警隊去解決。公鴨嗓說:私了不了就公了,上交警隊,不行就上法院。黃河就軟了些,說:我認了,你說多少錢吧,我可不是怕去法院,我是跟你泡不起工夫。公鴨嗓就說:你給兩萬塊錢走人。黃河就瞪眼:你要吃人哩。兩萬?把我殺了算球的。就又吵起來,吵到半夜,那小警察就在當中抹稀泥,於是黃河扔下一萬塊錢。然後,黃河和公鴨嗓就跟朋友一樣了,共同請小警察去醫院外面的小飯館吃飯。吃罷飯,公鴨嗓給小警察買了兩條紅塔山,黃河給小警察一個信封的辛苦費。小警察說了幾句今後行車注意安全的話,就走了。於是公鴨嗓和黃河又大罵了一通腐敗,互相交換了名片,就十分友好地散了。

  公鴨嗓回到醫院,就讓老劉把老周的車拖回去,找保險公司賠償。然後才到病房看老周,問老周有什麼事要辦?老周苦臉道:我一時出不了院,讓我的徒弟大黑和大呂來一趟,就把電話和地址告訴了公鴨嗓。公鴨嗓走了。

  當天下午,大黑大呂來了,還帶著大毛二毛。大毛二毛見了就哭。老周說:你們來這裡幹啥?今天幾號了?該開學了吧?你們趕緊去學校吧。大毛二毛不肯走,要留下給老周陪床。老周就開口大罵。大黑大呂勸道:你別發火了,孩子們也是孝順你。就讓二毛陪你兩天吧。

  大黑大呂帶著大毛回去找公鴨嗓,問這事怎麼辦?公鴨嗓說:我沒法辦。我這是個體,沒有公費醫療,天災人禍只能是自己扛著。我最多給你們三千塊錢,兩清。大毛紅了眼,劈手揪住公鴨嗓:你敢不管我爸,我就殺了你。公鴨嗓笑笑:別來這套,我玩得多了。一甩,大毛就被跌了出去,大毛爬起來再往前撲。大黑大呂拽住大毛,對公鴨嗓說:我們不怕你賴。你得先讓周師傅轉院,他總不能在那個縣醫院裡住著吧。公鴨嗓想了想說:行,你們看著辦吧。反正醫藥費我就掏三千塊錢了,多了我沒有。大黑沒說話,帶著大毛走了。出了門,大黑對大毛說:你和你弟弟去上學吧。該開學了,不然你爸又著急了。大毛落了淚:我爸這樣,我們怎麼走啊。大黑怒道:讓你們走你們就走。你們在這裡能解決什麼問題?明天就走。大毛看一眼大黑:我和二毛不想上學了。大黑驚了臉,呆呆地看著大毛,吼一句:你胡說什麼?

  大黑和大呂開車把周志勇從那個縣醫院拉回市里,到了市醫院,辦了住院手續,大呂在醫院守著,大黑就回了公司。他還惦記著那批家具呢。

  一進辦公室,見田傑正鐵著臉罵人呢。家具廠的幾個頭頭都悶在那裡,誰也不敢吭氣。大黑就笑著問田傑:你回來了?怎麼回事啊?進門就炸了?田傑冷笑:怎麼回事?我還想問你呢?怎麼能用二級硬木?

  大黑就笑:這事啊,客戶同意用二級硬木。大家這次幹得十分賣力氣,你田傑要給大家多發點獎金啊。

  田傑光地火了:發雞巴毛。誰的主意?

  大黑有點愣,就說:我的主意啊。

  田傑罵道:你混蛋。萬達公司的牌子非讓你砸了不可。

  大黑怔了怔,就問:你罵誰?

  罵你。還有誰?田傑怒吼:都給我拆了。

  大黑也火了:你說的是屁話。你要拆你拆,我不幹了。

  工人們惱恨地看著田傑,誰也不動手。玩命似地幹了一個多月,都累得要吐血。說拆就拆?你他媽的田傑也太操蛋了吧?

  田傑怔了一下,就看懂了大家那種仇恨的目光。苦笑一聲:算了。你們真是話該開不出工資。我真是個混蛋哩,來跟你們治氣。我他媽的來這逞什麼英雄啊?說罷,臉就跟白紙似的,像得了一場大病。

  大家都怔住了。

  田傑對大黑說:師傅,我這就走,我也不會再讓你生氣了。就走出辦公室,步子軟軟的,大家追出來。

  大黑大吼一聲:田傑,你回來。

  田傑身子一顫,轉過身來。就見大黑瘋了一樣,抄起一把斧子,沖向院子裡那些家具,乒乒乓乓地亂砸起來。轉眼,那些嶄新的家具都千瘡百孔了。砸完,大黑就像使盡了一生的力氣,坐在那裡,呼呼地喘氣。

  誰也不說話。死一般的靜。

  大黑落了淚。人們都悶頭悶腦地聽樹枝上的知了求救似地叫成一團。

  田傑僵僵地站在那裡,仰天長歎一聲,轉身走了。

  侯志和老秦買了三天的預售車票也沒買到,說到新生入學,車票緊張。侯志急得牙疼,對老秦說:咱們別這樣傻等了。不行坐硬座算了。老秦苦笑:怕是硬座也不好買哩。侯志說:不管怎樣也得走了。家裡還不知道咱們幹啥去了呢。兩人就結清了大車店裡的賬,奔了火車站。火車站人山人海,侯志就發愁怎麼買票。老秦讓侯志在廣場上等著,就進去了。一會出來了,說買了兩張臥鋪。侯志大喜,說想不到你還有這兩下子,何必等這好幾天啊。老秦苦笑:什麼兩下子,高價買的。黑票,貴兩倍多。侯志泄了氣,嘴上卻誇獎說:黑票也不容易。我現在一分鐘也不想呆了。就上車,坐了一天兩夜,狼狽不堪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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