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談歌 > 山問 | 上頁 下頁


  粗眉毛從兜裡掏出一個髒兮兮的小本本,打開,一本正經地念道:一共是四十九萬零五百八十元整。看你們也不容易,為國家亂跑亂轉也很辛苦,五百八十元就免了。

  黃超嚴肅起來:公事公辦。免不得。

  粗眉毛就高興起來:那當然就更好了。也許粗眉毛沒承想黃超這麼痛快地答應了。愣了愣,就又問:那你們什麼時間交款?

  黃超瞪了粗眉毛一眼:一分錢也不會少你的。我得先見過你們鎮長再說。

  粗眉毛笑道:那好,你就去見鎮長吧。就轉身招呼那群農民走了。

  黃超回頭喊:陳洗明,秀才,讓大家在山下紮帳篷。

  十幾頂帳篷就在山下紮好了。

  陳小娟驚驚慌慌地來找黃超:隊長,我們那頂帳篷住不了。

  黃超皺眉道:怎麼回事?

  王莉在裡邊看到了死人骨頭。挺嚇人的。

  黃超說:屁話。什麼死人骨頭?那是牛骨頭。這地方的風俗。

  陳洗明忙說:小娟,你們要是真害怕,我和黃超就跟你們換換。

  黃超瞪了陳洗明一眼:老陳,你可真會做好人啊。不換。

  陳小娟狠狠看了黃超一眼,轉身走了。

  我問黃超:真是牛骨頭?

  黃超苦笑笑:你也信?我不說牛骨頭說什麼?

  我有點不高興:黃超,你不該誑小娟嘛。

  陳小娟是隊上的助理工程師。她性格開朗,愛說愛笑,人長得也漂亮。可是她至今也沒搞上對象。她爸爸是市委組織部副部長,所以人們都以為她條件高。隊上有幾個光棍,可沒人敢打她的主意。可是我知道一個秘密:陳小娟暗暗戀著黃超。她本來是局裡的化驗員,可她這次死活要跟著出隊。我曾經偷偷問過黃超,有沒有這個意思,黃超苦著臉說:她就是有這個意思,我也不敢想。我比她大十歲,人家條件那麼好,真要是成了,人家不定怎麼指著我後脊樑骨罵呢。再者,我又帶著個孩子,人家過來是生還是不生啊?操蛋的。我不做那個夢。所以這次出隊,黃超死活不同意陳小娟來,可她還是來了。

  下午,往山上抬鑽機。百十個漢子一律赤了膊。在陽光下,白白黃黃的一片。打頭的黃超一聲吼,人們就把杠子上了肩。再一聲吼,人們就晃晃著拔開了步子。

  三台鑽機緩緩地向山上移動著。黃超抬在前邊。聲音沙啞地吼著號子。毒毒的太陽刺得人頭暈目眩。我在黃超身旁抬著杠子,就覺得身上的水分馬上要流幹似的。終於抬到山頂,我身子一軟,就歪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了。眼睛眯著看另一個場景。

  粗眉毛跟在我們後面。一棵一棵地數著我們踩倒的樹條子。等最後一台鑽機抬到山上,粗眉毛也跟了上來。抹了一把頭上的大汗,笑嘻嘻地來到黃超面前:隊長同志,我給你們報個數啊。你們一共踩壞了三百七十九棵樹苗。每棵五十元。你們看你們什麼時候交錢啊?

  黃超笑笑:到時候一分錢也不會少你們的。來,抽支煙。

  粗眉毛點頭笑笑接過,夾在耳朵上,就把那個小本本舉過來,讓黃超簽字。黃超就嘻嘻哈哈地在上邊簽了字。粗眉毛笑笑,又像模像樣地轉圈看了看我們的鑽機,就帶著人下山去了。

  鑽機安好了。疲倦的太陽也軟軟地跌下山去了。黃超望瞭望湧上來的暮色,對陳洗明說:你和秀才下山吧。今晚上我留在山上。楊小兵他們組跟我留下。

  陳洗明說:還是我留下。我看你這些天也累壞了,下去好好睡一覺。

  黃超笑:書記真是發揚鳳格了。那好,秀才,咱們下山。

  我們踩著暮色下山。走出一段,山頂就傳來楊小兵的歌聲。還是他那種亂七八糟的調調:

  嫁人不嫁地質郎,

  一年四季守空房。

  有朝一日回家轉,

  帶回一堆爛衣裳。

  嘟裡格嘟,嘟裡格嘟。

  嫁人不嫁地質郎,

  男人不在亂填房。

  野花沒有家花長,

  家花沒有野花香。

  嘟裡格嘟,嘟裡格嘟。

  嫁人不嫁地質郎,

  出門亂搞野姑娘。

  革命火種處處撒,

  沒爹的孩子一大幫……

  我聽著忍不住笑,黃超回身吼一嗓子:楊小兵,你不怕把狼招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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