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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一等人有福氣,

  二等人靠運氣,

  三等人幹生氣,

  四等人沒脾氣……

  不吃白不吃啊吃了也白吃,

  白吃誰不吃啊要吃一塊兒吃,

  不拿白不拿啊拿了也白拿,

  白拿誰不拿啊要拿一塊兒拿。

  啊呀啊……

  我聽出這個歌星好像有些憤慨,是一種憤世嫉俗的憤怒。人們對這個時代的感情是複雜的。我們的生活水準提高了,而肚子裡的怨氣卻一天天地增長著。誰都不滿意。有人講,現在農民不願種田,工人不願做工,士兵不願當兵,只有當官的願意當官。這種牢騷沉重得讓人透不出氣來。

  我可憐的女兒啊。

  1996年春節,我和女兒一番談話之後,我竟再也無心吃飯了,轉身去看窗外,窗外一片白茫茫,路上的雪還沒有化。.太陽光在雪地上歡快地跳舞。果然是沒有人掃雪。聽說已經出了好幾起交通事故了。那天晚報上講,一個出租汽車司機被人殺了,屍體被埋在了雪地裡了。妻子焦越南對我講這件事的時候,口氣淡淡的,好像在說一件小孩子的遊戲。我開始恐怖雪,皚皚白雪中竟掩埋著黑暗的兇殺。一種精神的兇殺?

  六 李震倉之死

  李震倉和那幾個民兵把九麻袋糧食送回了糧庫,便和那幾個民兵去公社自首了。公社領導被驚呆了,當下就用麻繩捆了他們,又派人到糧庫找到嘴裡被堵了破布,被捆成一團的馮大水,一併押解到縣裡去了。縣公安局就把李震倉等人及馮大水拘押起來,連忙向縣委彙報。

  縣委方書記聽到彙報,驚呆了。那是野民嶺西嶺公社的種子糧啊,竟敢有人這麼膽大妄為。而且還是李家寨生產隊長李震倉帶頭幹的。

  方書記是大伯的老部下,當他聽到是大伯的堂弟犯的案子時,很為難地給地區掛了一個電話。大伯接了電話,聽得呆呆的,電話裡好半天沒有聲響。方書記顫顫地問:"李書記,您看這事……"

  大伯猛地火了:"這還用請示我嗎?這是反革命事件。懂嗎,反革命。"大伯把電話摔了。

  方書記放下電話,歎了口氣,就對通訊員說:"你把李震倉叫到我這裡來。"通訊員就去公安局帶李震倉來見方書記。

  兩眼已經沒有了一點兒光彩的李震倉,戴著手銬被押進方書記的辦公室。彼此都認識而且熟悉。方書記點點頭坐著沒動,浮腫的雙腿已經很難使他站著說話了。他指指椅子:"震倉,坐吧。"

  李震倉一臉慚愧之色:"方書記,我……我真是昏了頭啊。"說罷,就垂下頭,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再無一句話了。

  方書記悶了一會兒,就問了問村裡的情況,特別問了問死人的情況。李震倉一說了。方書記沉默著。最後看看表,就喊通訊員進來帶李震倉回公安局。

  李震倉站起身,悶悶地問了一句:"這事我哥知道了吧?"方書記點點頭。

  李震倉又問:"他說什麼了?"

  方書記哀下臉,沒有回答。對通訊員揮揮手。

  李震倉低下頭,轉身要走,門就開了,聽到有人顫顫地喊了一聲:"震倉。"

  李震倉抬頭一看,見是我大娘劉燕芬走進來,哀哀地看著他。

  李震倉怔住了,幹幹地叫了一聲:"大嫂……"頭就低下去。方書記跟我大娘點點頭,吃力地站起身,走了出去。通訊員就站在了門口。屋裡只剩下了大娘和李震倉。大娘歎口氣:"我剛剛聽說了,你怎麼會做下這等事啊。"

  李震倉低下頭:"我實在不忍看鄉親們餓死啊。"

  大娘說:"你也不是在黨一天半天了,現在什麼形勢啊!帝國主義鼓動著蔣介石反攻大陸,修正主義正在掐我們的脖子,老天爺鬧自然災害。毛主席都不吃肉了,我們還不能餓幾頓飯嗎?挺一挺就過去了,總不會比咱們打鬼子那年月難熬吧?可你怎麼能……"

  李震倉垂淚道:"大嫂,我已經知道做下錯事了,現在悔得腸子疼哩。我對不住村裡的鄉親,做下這等壞了李家寨名聲的事情。把這事刻在村前的石碑上吧,讓後人知道,餓死也不能去偷人啊。"說完,就呆呆地轉過臉去,看著窗子。

  大娘歎道:"震倉啊,你糊塗啊,你丟了李家寨的臉面是小事,你是丟了共產黨的臉面啊。"

  李震倉身子猛地一顫,呆呆地看著大娘。

  大娘看看李震倉:"……你還有什麼話要講,家裡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李震倉就濕了眼:"日後就靠給大嫂你了。"

  大娘點點頭,怨怨地看了李震倉一眼,就低頭出來了。李震倉被押回了縣公安局的看守所。

  案子報到了地區,批示很快下來了:開除李震倉的黨籍,移交到法院。過了一個月,就判了李震倉的死刑,報省高院核准。那幾個隨李震倉去搶糧庫的民兵分別判了一年或者三年。據說,是李震倉把罪名全部攬到自己頭上了。

  定下在李家寨西坡下槍斃李震倉。

  沒有開公判大會,原來是要開的,方書記說了一句話:"鄉親們都餓得走不動了,再弄到一起開會,在冷天裡凍著,怕是要死人的。"於是,就沒有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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