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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三 斷角嶺西坡突圍的後況

  父親對我講,那天晚上他和六伯隨著楊懷義帶領的二百多人由西坡下山。楊懷義說:"西坡沒有路,日本人不會在西坡攔堵。"但是,突圍時卻遇到了料想不到的困難。西坡竟是日本人防範最強的,而且日本人似乎已經料到山上突圍的人會從這裡下山。父親認為是王壽山算定爺爺會從這裡突圍,才讓日本人在西坡設伏的。看來對付中國人,還是中國人最有辦法。

  父親說,他們剛剛下了西坡,敵人機關槍就叫起來了。沖在前邊的人颳風似的倒下一大片。楊懷義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局面,但他稍稍亂了一下,就冷靜了,他大喊一聲,讓人們向西南坡跑,西南坡底下是一條深澗,楊懷義讓人們從那裡攀住野山藤溜下山底。但是斷角嶺西南坡極陡極險,黑夜中,人們向前跑時,有許多人踩空了,滑下澗,便不知生死了。

  楊懷義帶著父親、六伯一百多人悄然溜下西南坡深澗,但隊伍中有人過於緊張,槍走了火,守衛在澗底的日本人便圍了過來,一場血戰開始。沖在前邊的楊懷義和我六伯等五十多人被日本人的機槍打倒了,眼睜睜看著這批人就要葬身澗底,這時日本人的身後響起槍聲,後來才知道這是于友亮帶來的林山遊擊:支隊在日本人的屁股後面打響r。我父親帶著餘下的人趁機趟開一條血路,沖了出來。楊懷義和我六伯沒能沖出來。

  被于友亮接應出來的不足40人。

  這支不足40人的隊伍,參加了于默然和我大伯領導的林南蒼縣遊擊總隊。不久,于默然發展我父親入了党。我父親後來又在李家寨、石門莊等幾個村子發展了一批黨員。林山縣黨史記載,這些村子由此建立了黨的組織。這裡要記一筆的是,我父親去袁家村發展党的組織時,認識了一個梳著大辮子的姑娘。她叫袁桂蘭,後來這個袁桂蘭就成了我父親的妻子。父親1940年和袁桂蘭結婚,袁桂蘭就嫁到李家寨,後來當了李家寨的婦救會主任。,一年之後,袁掛蘭還給我父親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叫李華。可誰也沒有想到,袁桂蘭最後跟我父親竟是一個悲劇的結局。這是解放之後的話了,我將在第五章裡寫這段故事。聽父親講,那時入黨很容易。看中了你,便派人去問你,你若同意,便記上個名兒,就算是了。日後黨裡有事便找你。三五個月或半年一年交一次黨費。黨費沒有標準定額,大多拿糧食、藥材什麼的交上去即可。

  讀者千萬不要以為我父親是胡編亂造,我曾採訪過野民嶺一些老共產黨員,他們講的與我父親講的大致相同。他們說,那時如果看中了誰,就派人去問:

  "你在黨吧。"

  "有甚用?"

  "為打日本哩!"

  "在就在。"

  "好,你起誓不反水。"

  "我起誓,若反水就不是人養的。"

  "再起誓,被捉住不咬人。"

  "咬人天打雷轟。"

  "好,你在黨了。"

  然後,發展人回去向支部書記彙報,支部書記便在黨員名冊

  上添上一個新名字。

  就這樣簡單而且容易,絕沒有層層審批蓋章的複雜程序。中央黨史記載,中共中央對黨外積極分子入黨的考驗歷來非常嚴格。朱德元帥就曾被當時個別中央領導長期關在黨外,提出幾次申請,均沒被批准,最後,還是在法國被周恩來介紹入黨的。

  如此看來,一些政策法令執行到基層便常常走樣,這也是由來已久了。

  我父親參加了林南蒼縣抗日遊擊總隊之後,便在於默然手下工作。他發現于默然總和大伯爭吵。父親後來說,他那時還不知道我大伯是左傾盲動。此後過了幾個月,在我大伯的堅持下,遊擊總隊攻打蒼南縣城,失利,傷亡很重。省委便把大伯調到省委搞農運工作。于默然接替了我大伯的職務。l940年4月,我父親隨于默然編入八路軍正規部隊。抗戰勝利後,又隨于默然參加了平津戰役。解放後,于默然和父親先後轉業到地方,兩個人才分手。父親轉業到保州市鋼鐵廠,于默然則回到保州地區任副書記。他沒有想到,他後來又與我大伯在一起工作了。我父親後來回憶說,于默然和我大伯李震傑真像是一對打不散的冤家。

  父親對於默然十分尊敬,他始終認為于默然是一個才子型的幹部。于默然經常親自動筆寫文章,常有文章在省報和地區的報紙上發表。有幾篇很是轟動過一時。作為個人而講,于默然確是有天分。他是我黨的一個很出色的幹部。他長期在農村工作,他的工作作風是很務實的。多年槍林彈雨的生涯,又使他這種務實的性格中,有了一種奮不顧身的衝鋒槍手榴彈的個性。他資格很老,但是解放後他一直沒有受到重用,是因為他常常抗命不遵,敢於給上級提意見。跟于默然共過事的一些老同志都說,于默然性格孤傲,不合群,不隨大流。換句話說,于默然的個性太強了。而官場歷來需要共性,不需要個性。個性太強的人是要吃虧的。l959年,于默然被劃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除去當時的歷史條件,其中很大程度上,有著于默然性格上的原因。

  插話:于默然的故事

  我開始寫這部書的時候,我第一個感覺就是我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于默然這個人物。于默然是在中共林山縣黨史上發生過重要作用的人物。

  于默然是野民嶺南嶺於家集人。他個子不高,不大愛講話,戴一副近視眼鏡。他曾是林山縣學堂的1933年畢業的高材生。于默然是l934年在南方參加共產黨的。1992年,我在為寫這本書收集素材時採訪他時,他向我出示了一張照片,照片已經發黃變脆,上邊的于默然留著分頭,戴一副眼鏡,像一個文質彬彬的學生。他說這是他1938年在林倉縣任縣委書記兼抗日遊擊隊總隊長時照的。我想像不出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人,竟然曾是林倉縣的抗日遊擊總隊隊長。他手裡至少有幾十條鬼子漢奸的性命。于默然身體不好,那是戰爭年代給他留下的紀念。他頭部留有一塊彈片,一直沒能取出來。然而,卻沒有影響他敏捷的思維。

  于默然那天竟然對我說,他參加共產黨這件事,說起來十分偶然,他本來是去參加國民黨的。至少是想在國民黨裡混點什麼的。我聽後嚇了一跳,但于默然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這種話題也不是能開玩笑的。

  下面是我第一次對於默然的採訪後的錄音整理,經過于默然的審閱。現在抄錄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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