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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佟志川拱手道："難為楊先生在小店委屈了這些日子，如不嫌棄，我送楊先生些本錢，可在城內開一處藥店。以先生的醫道，生意自然興隆。"

　　楊懷義連連擺手："佟老闆對楊某有救命之恩，刻莫敢忘。再則，以我幾道雕蟲小技，怎敢另立門戶搶先生的買賣。"

　　佟志川認真道："佟某確是誠心誠意，楊先生不要誤解了。"楊懷義死活不肯，佟志川只好作罷，心底平添了十分敬重。由此，二人常在一起談醫論藥，很是投機。久之，佟志川就有了把藥王堂傳于楊懷義的念頭。那天下午，佟志川請楊懷義到自己房中飲酒。酒過三巡，佟志川就談了想法。

　　楊懷義聽罷大驚，丟了酒杯，慌的一揖到地："佟老闆莫說醉話，我一個外阜外姓人，受您救命之恩，已是終生難報答了，絕無一絲要奪佟家家業的歹意。"

　　佟志川歎口氣："佟小川是我親外甥，我怎不疼他，怎不想把這藥王堂傳於他。怎奈他吃喝嫖賭不經正業，這藥王堂若交在他手裡，豈不是毀了？"佟志川就說不下去，眼就濕了，扭過頭，哀哀地看窗外，一抹夕陽燒得正急。

　　楊懷義聽得怔了，悶了一刻，就勸道："少爺少不更事，日後自會練達。佟老闆不必憂心忡忡。"

　　佟志川苦苦一笑："只好聽天由命。"說罷，長歎一聲："可惜我與楊先生相識太晚了。"

　　這年秋天，佟志川病倒，楊懷義親手配了幾劑藥，吃下去竟不奏效。楊懷義愧道："楊某醫經淺薄，指上不明，誤了佟老闆。"佟志川笑道："我大限已到，非藥石所能醫得，你已竭力盡心了。"就讓人找佟小川回來。

　　佟小川被夥計們從街上的賭坊中找回來。佟志川看他一眼，歎道："我死之後，你做何打算？"

　　佟小川道："接手藥王堂。"

　　佟志川冷笑："我只怕你要敗了藥王堂的。"就讓楊懷義和夥計們近前來。

　　佟志川道："我死之後，店裡所有生意由楊懷義接管，佟小川輔佐。藥王堂大事小情均由楊先生定奪，佟小川不得干預。恐口無憑，立字為據。"說完，就從枕下取出早已寫好的文書，遞給楊懷義。

　　楊懷義紅了臉，急忙擺手推辭。

　　佟志川目光哀哀地看著楊懷義。楊懷義含著淚，軟了口，就接過文書。

　　佟小川在一旁就黑了臉，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又過了兩日，佟志川死了。楊懷義幫著藥王堂辦了這一場白事之後，就主持了藥王堂的生意。佟小川就不理事，仍是吃喝嫖賭，偶爾回來，也只是到櫃上拿錢就走，不問其它。更有一些街中的潑皮打上門來，拿出佟小川寫的借據討賬，楊懷義一一付過。楊懷義有時悶悶地獨自沉思。

　　那天，佟小川又回來拿錢，被楊懷義喝住："如此揮霍，藥王堂便是一座金山，也要吃空的。少掌櫃收斂些為好。"

　　佟小川嘿嘿惡笑："你一個外姓人，果真要做藥王堂的老闆了？"

　　楊懷義也冷笑起來："我做藥王堂的老闆，是你養父生前定下的，有字為證。從今往後，你不要再回來。"就喊夥計佟三取來二百大洋，放在桌上。

　　佟小川大怒："姓楊的，我父屍骨未寒，你竟敢把我掃地出門？"

　　楊懷義大笑："此一時，彼一時。現今楊某是藥王堂的老闆，今日就要請少掌櫃走路。這幾塊錢就算我佟某送的盤纏了，請少掌櫃笑納。"

　　佟小川青紫了臉，牙就咬得咯咯響，猛一揚手，桌上的大洋飛了滿地。佟小川轉身大步出了藥王堂。

　　楊懷義哈哈大笑。

　　這事就風傳開，一城人都罵楊懷義薄情，佟志川墳土未幹，佟小川已無家可歸。有人就氣不過，就告到縣府，縣府就傳楊懷義去問，楊懷義當堂亮出佟志川留下的字據。縣府也就無話可說了。

　　又一日，幾個潑皮又找上門來，拿著幾張借據討賬。楊懷義讓人趕出店去。那幾個潑皮就去找佟小川，佟小川卻已經離了林山縣。

　　佟小川離開林山縣，去了省城。賭一口惡氣，做開了買賣。卻不是行家，幾次生意做下來，本錢賠盡。那天，佟小川在茶館裡悶悶地吃茶，一抬頭，見藥王堂的夥計佟三進來，佟小)ll就低頭，佯做沒看見。佟三卻驚喜地喊一聲："少爺也在此？"

　　佟小川笑問道："佟三，你來此做甚？"

　　佟三就坐下，歎道："少爺不知哩，自你走後，只因我為少爺抱了幾句不平，也被楊懷義趕了出來。"

　　佟小川恨道："我父有眼無珠，收養了這個卑劣小人。"

　　佟三歎道："現在藥王堂在他楊懷義手裡，我們也無法可想。"

　　佟小川悶頭不語。

　　佟三說道："事到如今，我說話就不怕得罪少爺了，倘若當初少爺聽老爺的話，不惹老爺生氣，也就不至於讓楊懷義得逞了。現在少爺醫不成，商不就，拿楊懷義有何辦法？"

　　佟小川臉就紅紅的。

　　佟三解開隨身的包袱，取出幾本書："我出來時偷了老爺的藥書，不知少爺有用無用？"

　　佟小川眼睛一亮，伸手接過書，認真翻看，長歎："我當年若下一番苦功，如何會被楊懷義逼到這步田地。"

　　至此，佟小川就在省城住下，苦心研讀佟志川的藥書。他心靈聰慧，又有些功底，一年下來，便在省城開了診所，賺了些錢。第二年，就開了藥店，字號仍是"藥王堂"。生意頗是看好。

　　那日，佟三笑問："少爺樂不思蜀，莫非忘了楊懷義奪店之仇？"

　　佟小川恨恨地說道："刻不敢忘。只是我醫術不精，還不是楊懷義的對手，再忍辱些日子，才好回去找楊懷義較量。"

　　又過了一年，佟小川關了省城的診所和藥店，和佟三回了林山縣，在東街開了一處藥店，取名"藥王大店"。門前貼了一副對子：

　　路從絕處開生面
　　人到後來看下臺

　　楊懷義聽說了，只是嘿嘿笑，並不褒貶。

　　那一日，藥王大店門前又有潑皮攪鬧，說佟小川過去欠下的賬，仍要佟小川加足利息還上。佟小川說一時手面緊張，再寬允幾日。如此攪鬧了半天，方散了。

　　楊懷義聽了，並不言語。

　　"藥王大店"開張後冷清了些日子，漸漸就火了起來，就搶走了藥王堂許多生意。有些楊懷義醫不好的患者就去"藥王大店"，用了佟小川的藥，竟十分奏效。這樣就有了高低，藥王堂的生意就日趨冷落了。

　　那天，楊懷義讓夥計來"藥王大店"找佟小川，請佟小川到藥王堂飲酒一敘。

　　佟小川嘿嘿冷笑，一口回絕。

　　佟三在一旁勸道："去一趟又何妨，看他楊懷義如何說話。"佟小川想了想，點頭答應。

　　第二天，佟小川就帶著佟三來到藥王堂。只見藥王堂裝修一新，遠非舊日形象。佟小川一別多年，幾乎認不出了。心內不禁平添了許多感憤，一口惡氣就湧上來，扯大步進店，卻不見楊懷義。

　　佟小川就坐下等，佟三在一旁大笑起來。佟小川詫異："你為何發笑？"

　　佟三道："事到如今，也不好再瞞少爺，少爺也莫再惱恨楊先生了。少爺當年放浪形骸，楊先生怕少爺毀了藥王堂，才無奈使出這法子逼少爺出走，又讓我暗中跟隨你到天津，用激將法逼你苦學，今日少爺已醫道成熟，楊先生便放心了，昨天，他已經將那幾個過去跟少爺鬧事的潑皮殺死了。他不願吃官司，便走了。"佟小川聽得呆了。

　　佟三讓夥計從櫃上取過賬本，放到佟小川面前，佟三歎道："這上邊是藥王堂幾年來的帳目，筆筆清楚。所有盈利，楊先生走時沒拿一文。"說罷，已濕了眼。

　　佟小川怔怔地，淚就淌下來，就問："楊先生何時走的？"夥計答道："一碗茶的工夫。"

　　佟小川忙起身追出去，佟三幾個夥計也忙跟上。追出城西十餘裡，並不見楊懷義的蹤影。大家悵悵的。

　　佟三長歎一聲："楊先生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佟小川一雙淚眼向前望去，只見野民嶺處，夕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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