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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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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那次果然是來找望龍山在縣城的眼線。那眼線是園樓街懷盛茶店的賬房。父親回憶,那眼線把爺爺邀去是為搶一家銀店的。不料,那眼線已在前一天被警察盯住,抓他時,拒捕被打死。爺爺走進茶店,感覺不對,掉頭走出來,卻被幾個在店裡盯梢的警探追出來抓住,關進局子。爺爺死不認帳,隨行的幾個嘍羅忙花錢運動。於是,爺爺只在牢裡住了兩天便被放出來。爺爺由此對白義彰深信不疑,花了大禮,恭請自義彰到望龍山當師爺。白義彰慨然應允了。 這個白義彰測字的故事是父親講給我的,我一直半信半疑。這些年到處發現特異功能,我便只好相信了白義彰有特異功能。白義彰上山後,的確為爺爺出了不少主意,深得我爺爺的賞識。他還幫著我爺爺在野民嶺找了一陣子狗頭金。他常常帶些人在山上刮挖亂刨,他手裡拿著一塊羅盤,指指劃劃。但是,白師爺終究也沒有找到狗頭金。 爺爺依了白義彰的主意,算定阪田必定路過野民嶺去攻打蒼南縣,就給阪田寫了回信,表示願意歸降,並保證野民嶺道路暢通。信交送信人帶回。然後差了十幾個快腿山匪下山,分頭去請野民嶺各股匪首來望龍山商議,準備打阪田的伏擊。 父親回憶說,那天半夜的時候,爺爺集合隊伍,點卯時,獨獨少了四伯。爺爺把四伯手下的嘍羅喊來,一記耳光,那嘍羅招了,說四伯昨夜下山找相好的女人去了。 父親回憶說,四伯在我的父輩中是最受爺爺奶奶寵愛的一個。四伯漂亮,一張白淨子臉,大眼睛忽閃忽閃透著機靈,而且嘴上乖巧,極討爺爺喜歡。幾個伯伯都只有三四個隨身嘍羅,四伯竟有十幾個嘍羅。他經常下山趕集上廟,一些大姑娘小媳婦不錯眼珠盯他,傳說跟四伯相好的有十幾個。那天,他是被王家莊的王寡婦拖去了。王寡婦是王家莊的美人,結婚沒一年,漢子便暴病死了,她熬不住,便常有三裡五鄉的光棍地痞晚上來跳牆頭,敲窗戶。自從她跟我四伯好上之後,便成了四伯的專用品,沒人再敢來吃她的豆腐了。傳說王寡婦極有風情,躺在男人懷裡能軟得化成水。那一陣,四伯正讓她勾得失魂落魄。 父親說,那天夜裡,爺爺的原意是集合隊伍訓話,搞一下戰備.不一定非要追究四伯,可白義彰在旁邊說了一句話,便坑苦了四伯。 白義彰搖頭歎道:"四少爺沉迷女色,日後怕難成大用。要耽誤望龍山的生意哩!"說罷,就掉頭而去了。 爺爺的臉立時紅了,喊過二伯,要他帶人去把四伯綁回來。那天四伯喝得醉醺醺的,睡得正香,被二伯撞開門,從王寡婦的被窩裡拖了出來,捆豬似的綁個結實,四伯破口大駡:"老二,你別狠,看老子H後怎樣收拾你。" 二伯不理他,押他往回走,天亮時,押到爺爺面前,爺爺一瞪眼:"打!" 二伯扯過鞭,虎虎生風地打起來,打得四伯在地上滾,殺豬似的嚎。 爺爺看四伯不經打,更加惱了,吼道:"往死裡打,娘個逼,大敵當前,你個王八羔子還去睡破鞋。" 四伯慘叫:"二哥,手下留情呵!" 二伯一聲不吭,他向來只聽爺爺的話,根本不會念及手足之情,那鞭子掄得更快更猛。 大奶奶和我奶奶趕來了,齊聲喊:"停了。" 二伯看了爺爺一眼,爺爺點點頭,二伯便收住鞭子。 大奶奶含了淚,劈頭給了二伯一記耳光:"你也太狠了。" 我奶奶攙起皮開肉綻的四伯,指著爺爺吼:"當家的,他不是你兒哩!" 白義彰匆匆走來:"寨主,蒼南縣國軍賀鏡人師長派人來了。" 爺爺一怔,瞪了四伯一眼:"今日先饒過你。"轉身隨白義彰去了聚義堂。 國民黨39師師長賀鏡人,於l936年駐紮蒼南縣後,曾多次派人來望龍山聯絡,曾委以團長之職要整編爺爺的隊伍,遭到爺爺拒絕。這次又派了他的副官章兆銘送來他的親筆信。信中請求我爺爺以抗日大局為重,攔擊阪田,他四天之後集結隊伍來野民嶺增援。他任命我爺爺為39師林山抗日獨立支隊司令,並遣章兆銘副官帶來百余槍支及彈藥。 爺爺讀罷信,哈哈大笑,讓人收下章兆銘帶來的槍支彈藥,然後設宴款待章兆銘。父親回憶說,章兆銘長得白面書生,酒量卻是驚人。席間,爺爺放出幾個嘍羅去敬酒,竟全部被他灌倒。席未散,鐵雞4令的匪首姚士俊第一個趕到了。 姚士俊是我二姑奶奶的大兒子。姚士俊如何在鐵雞嶺當的土匪?說法不一。據我父親講,那年姚成岳和他父親到省城製作"姚家包子",因口味不對,被道台大人趕了回來。姚老爺子一病不起,姚成岳便關了縣城裡的鋪子回姚家集務農。後來我二姑奶奶給姚成嶽生下了姚士俊、姚士安兄弟倆,再後來姚士俊長大了,便隨姚成嶽外出跑買賣,在口外販了幾年牲口,頗賺了些錢。那年春節,姚成岳、姚士俊回來過年,那天姚成嶽喝多了些酒,被人拉去賭錢,手氣極不順,輸了些。姚成岳精明透頂,照理就該到此罷手,但傳說他喝酒昏了頭,氣往上撞,沒命地賭了三天兩夜,連房子老婆全輸進去了。姚成嶽便跑了。債主們上門催債,又喊又罵,二姑奶奶一氣之下上吊了。姚士俊、姚士安各操起一把剝豬刀子當場捅死幾個人。兩兄弟分頭逃出姚家集,竟跑散了。 姚成岳家的房子讓債主們拆了,債主們揚言抓住他們父子要剝皮,賭錢賴帳在野民嶺是萬萬不許的,還敢殺人!姚家父子在姚家集惹動了民憤。 姚成嶽再也沒有回來,傳說他討飯死在了口外。 姚士安後來跑到閏錫山的隊伍裡當了兵,解放前夕去了臺灣。去時是上校軍銜,至今不知所終。 姚士俊則跑進望龍山投奔了我爺爺,玩命幹了幾年。劉海兒死那年,他覺得翅膀硬些了,便想自己闖天下。爺爺給了他些錢,放他走了。他後來在鐵雞嶺拉起了杆子。到1937年,鐵雞嶺也發展到了幾十條槍的聲勢。 父親回憶說,那天傍晚時分,鐵皮嶺的丁泉水,棋盤山的葉慶祿,柏嶺的王壽山,斷角嶺的楊懷義先後到瞭望龍山。使爺爺驚訝的是,曾經在林山縣學堂讀書,後來就不知去向的大伯也跟著楊懷義上山來了。跟大伯上山來的還有一個戴眼鏡的漢子。父親回憶說,他們當時真沒有想到大伯能回來。更沒想到大伯是代表中共林山縣委來與爺爺商議共同抗戰的事情的。大伯和三伯自1932年從林山縣師範學堂畢業,就再沒有回望龍山。大奶奶二奶奶聽到大伯回來了,一齊跑出來,兩個女人抱住大伯哭成一團。 爺爺見了大伯,氣呼呼地就讓人綁大伯,卻被大伯鎮住了。大伯正色道:"爹,我此次上山,是為聯合抗戰的事情來的。" 白義彰也在一旁道:"寨主,大少爺此次是為公務上山,你們應該先論國家事,再敘父子情吧。" 爺爺看著一臉嚴肅的大伯,皺眉道:"幾年不見,你還真長出息了。" 楊懷義一旁笑道:"李寨主,大少爺是來跟您談抗戰的事情的。"說著,把跟大伯上山來的那個戴眼鏡的漢子給我爺爺介紹: "李寨主,這位是林山縣抗日遊擊支隊長於先生。" "我叫于友亮。"戴眼鏡的漢子朝爺爺拱拱手道。 爺爺淡淡一笑:"懷義兄弟,你啥時候跟什麼遊擊隊勾上了?" 楊懷義稱讚道:"嘯天兄,大少爺和于先生都是個有學問的人啊。" 爺爺冷笑一聲:"這年月學問頂屁用,打Et本人靠這個。"他拍拍腰裡的槍。 于友亮笑了:"李老英雄,我早領教了您的威名。抗日救國,匹夫有責。四萬萬民眾,沒有槍的總不能都當亡國奴吧。" 楊懷義忙說:"于先生的隊伍有二十多條快槍。"爺爺哈哈大笑:"還沒有我一個手指頭粗。" 大伯不笑:"爹,你何以眾寡論短長。說吳三桂,堂堂七尺之軀,擁兵數萬,卻屈膝投降認賊作父,有不如無。多少英雄兒女,手無寸鐵,外侮當頭,不惜以性命相搏,五步之內流血,誰敢小覷?我們目前雖然還勢單力孤,杯水車薪,但常言道:眾人拾柴火焰高。添我們幾個,總是無不如有吧。" 爺爺一時漲紅了臉:"幾年的書你真是沒有白念,好一張利嘴。" 大伯正色道:"有理走遍天下。" 爺爺嘿嘿笑了,不再理大伯,轉身問于友亮:"于先生到底端誰的飯碗?" 楊懷義湊到爺爺耳邊說了幾句。 爺爺一怔,瞪了楊懷義一眼,起身朝于友亮拱拱手:"于先生,什麼這個黨那個党,我李嘯天都不買帳。我看你們一肚子學問,望龍山也放不下。打日本的事,人人有份,我打我的,你們打你們的,我不高興外人在我這裡攪渾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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