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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秦紅玉就回太原。一路上感慨不已,深感王一沖這個人仁義得很。到了山西界上,就住到一家客店。半夜時分,聽店內一陣大亂,迷迷糊糊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在跟店家說話。她猛地坐起,穿衣出門,見葛金良正趕著一群牲口進店來。秦紅玉大叫一聲:"金良。"

  葛金良一怔,呆呆地一看,不覺大叫一聲:"紅玉啊!"就撲上前來。夫妻二人抱緊,哭成一團。店家看得傻了。

  二人進了屋子,燈光下,秦紅玉看到葛金良衣衫襤褸,面容消瘦,早沒有了分別時的精神,就驚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葛金良長歎一聲,說出了原委。兩個月前,葛金良趕著牲口到了紫金關處,路遇一幫山匪,牲口被搶了去,他也被強行拉入了夥,做了山匪們的賬房先生。葛金良沒得辦法脫身,就在匪窩裡周旋。前幾天,這一幫山匪與另一幫山匪交火,葛金良趁機把剩下的牲口趕了出來。一路狂奔,算是逃離了山匪的掌握。再查算牲口,損失了百餘頭,不期在這裡遇到了秦紅玉。

  秦紅玉聽得呆呆的。葛金良就問秦紅玉如何來到這裡。

  秦紅玉就把自己如何病困林山縣,又如何賣身遇到王一沖,贈送了盤纏,才到了這裡的事情說了一遍。

  夫妻二人歎息了片刻,就商議如何處理這樁生意。想來想去,就決定把這一批牲口仍送到林山縣。

  第二天一早,二人趕著牲口去了林山縣。走了幾日,到了林山縣。秦紅玉想了想,對葛金良道:"我前番剛剛受了王一沖的恩惠,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見他。我在城外客棧等你,你自己去見他吧。"

  葛金良笑道:"那我就一人去接洽。"葛金良就去了王一沖的府上。

  只見一個挺大的院落,青磚紅瓦,前後庭院。院中幾棵老樹,風吹起,枯枝颯颯作響,一下就看出此宅家道久長了。葛金良向門人遞了名帖。

  王一沖迎出來,見到葛金良,就拱手笑道:"葛先生如何這樣遲緩。我這筆生意已經與別人做了。"

  葛金良就啞了口,呆呆地望王一沖。

  王一沖就道:"這一筆生意你們誤了腳程,我已經重新購得一批牲口了。"

  葛金良苦臉道:"這一筆生意,實在是天不作美。"就說了路遇匪劫的事。說完,他起身深施一禮:"還望王先生多多成全。葛某小本生意,經不得風浪,此次遇難不死,已經心驚膽顫了。求先生好壞給個價錢就是。這幾百口牲口我若是弄回山西,再出意外,真是要傾家蕩產啊。"說話的聲都顫了。

  王一沖忙笑道:"葛先生莫要著急,這一筆生意,我仍收下就是,仍按講定的價錢。"

  葛金良聽得大驚:"萬萬不可,一定要折價才是。我路上已經問過,眼下市上牲口已經落價了。"

  王一沖笑道:"生意場上,要講個『仁義』二字。你已經不易,我怎好再讓你雪上加霜啊!"

  葛金良撲通跪倒,眼裡就有了淚:"如果這樣,讓我日後如何報答啊!"

  王一沖慌地扶起葛金良,歎道:"葛兄何必如此,真是折殺我了。生意之道,用兵之道。水無常形,商無常道;成敗贏虧,相生相剋。常言,人算不如天算。你總是盡心盡力了。買賣不成,仁義還在,莫要再說報答的話了。"

  葛金良聽罷,心中感慨萬千,拱手道:"王先生大人大量,這一筆生意真是讓先生虧了許多,日後一定多多報償。"

  王一沖搖頭笑道:"不必不必。''葛先生這一筆生意多有不順,如今平安到此,王一沖心中已經很是高興了。若真是葛先生有個長短,王某真要不安了啊。"

  又說了會兒話,王一沖就讓下人喊賬房來,把價錢與葛金良結算清楚。結罷了賬,又留葛金良吃飯。挺晚了,葛金良才醺醺然地從王一沖家裡出來。葛金良抱拳道:"山不轉水轉,日後如有用得著我們,直請王先生吩咐。"

  王一沖笑道:"說得極是。林山縣近年收成不濟,如明後幾

  年貴地五穀豐旺,還望成全。我先定下300石谷米了。"葛金良點頭:"葛某記下了。"

  王一沖笑道:"我聽說葛先生近年娶了太原最紅的歌妓為妻,好不讓人羡慕。下次來林山縣,一定同來讓王某仰賞才是,我一生最喜聽山西小曲了。"

  葛金良心中苦笑:你早已經見過,竟是不識,他哈哈笑道:

  "一定一定。"

  葛金良回到客棧,秦紅玉已經等得著急。葛金良就說了王一沖大仁大義的事,說得感動,眼睛都濕了。

  秦紅玉也歎道:"果然是君子之風。我原以為商道多是利益

  之輩,不想林山縣竟有這等人物啊。"

  葛金良歎道:"這一筆生意直讓王先生虧空了上千大洋。來

  年我們一定給人家補上才是。"秦紅玉點頭。

  第二天,夫妻二人就動身回太原了。

  寒來暑往。第三年春上,葛金良與秦紅玉聽到林山縣鬧糧荒,就躉了五百石穀物運到林山縣。二人商議,這批穀物定要低價盤給王一沖,以報前年相濟之恩。於是,二人就押解著幾十輛車,一路風塵來到林山縣。秦紅玉笑道:"春暖花開,全不似去年悽楚景象了。"

  到了林山縣,夫妻二人進了王一沖的家門,就有家人迎出來,聽葛金良報了姓名,就去喊主人出來。一會兒,就有一個身著重孝的中年婦人迎出來。葛金良和秦紅玉看罷,就驚得呆了。葛金良怯怯地問:"不知家中有了喪事,不知道是何人?"

  婦人歎道:"是我家先生王一沖。上月一場暴病,就沒了。我是王一沖的妻子古玉環。"

  葛金良、秦紅玉大驚失色。

  古玉環道:"我聽先生生前講起過,二位是山西太原的朋友,快快請到屋裡坐。"

  進了屋子,葛金良就談到了來送穀物的事情。古玉環道:"這一批穀物,林山縣正是奇缺。一沖生前已經囑咐,要我按林山縣的價錢收下。"

  秦紅玉含淚搖頭道:"不行,這一筆穀物原是替王先生籌措的。如果賺錢,我們於心不安的。"

  古玉環歎道:"這是我家先生臨終遺言,恕古玉環不敢違命。"

  秦紅玉一愣,就歎道:"生意如若做到王一沖先生這步天地,實為商道中極品了。"

  古玉環長歎道:"我家先生生前常常說有一大憾事,不能一睹太原葛金良內人秦紅玉的絕色絕音,二位回去可代我家先生向秦紅玉問候。"

  秦紅玉再也忍不住了,淚就湧下來,扯住古玉環的手哭道:

  "大嫂啊,我就是秦紅玉啊!"

  秦紅玉就跪倒在王一沖的靈前,悲悲地唱起了山西小曲:

  曾記得昨年一段恩,
  風風雪雪逼煞人……

  只唱了兩句,秦紅玉已經是泣不成聲。窗上陽光一陡,湧湧地猛泄進來,王一沖的靈牌金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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