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談歌 > 絕士 | 上頁 下頁


  秦舞陽木然怔住。

  荊軻長歎一聲:「既已錯了,何必再錯?心已死了,人何必死?舊恨已多,何添新仇?血不必流,何必要流?」

  秦舞陽的目光孩子一般弱下來。

  荊軻晃晃著站起來:「人已醉過,何必再留?此時不散,更等何時?漸離弟,張久兄,我們如果乘興不歸,還要等著敗興而歸嗎?」

  秦舞陽緊張的神色漸漸平息了,他低低歎了一口氣:「我今日便是如此了!」不知王他是什麼意思。只聽出他的聲音有無限淒涼之意。

  秦舞陽忽地轉身,大步離去了。遠處一片夕陽,秦舞陽走進這一片夕陽中了,像一片匆匆飄散的雲,像一隻折羽飛走的鳥。

  風追著望著秦舞陽的背影,荊軻似乎有些癡了。他長歎一聲,問:「他剛剛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高漸離還未回答,忽聽一聲大笑:「幾位先生好酒量,老夫來晚些。何不乘興與老夫再飲若干?」

  高漸離抬頭看去,酒猛地醒了大半,愣愣地一聲:「田光先生!」

  荊軻也怔了。他看到田光一身緊衣打扮,與昨天大不相同。一股劍氣洶洶地逼迫過來。他感覺出田光內力的強大。這種強大,他在韓起那裡見過、他突然有些明白韓起為什麼臨終時那麼遺憾地要荊軻把劍交給田光。

  田光迎上來,朗笑道:「高先生果然好身手。」

  高漸離擺擺手笑笑:「不濟不濟。」

  田光對高漸離說:「田某今日特來尋訪高先生。還請幾位到府上細談。」

  高漸離和荊軻相視一笑,就看張久,張久卻擺手笑道:「我一個屠夫,不知禮數,就不到田先生家裡去了。」說罷,哼著一支小曲高高低低地走了。

  荊軻對高漸離說:「賢弟,就到田先生家裡一坐。」

  高漸離點頭笑笑,對田光道:「請。」

  夕陽墜進群山的懷抱,山風鼓蕩,林濤湧動,褐色悄然襲上。

  張久醉濛濛回到家中,哼著小曲推開院門,他感覺有些異樣,院中似乎有人來過。他不覺一怔,酒也醒了。慌慌地進屋,翻翻櫃中的衣物,果然有人來過。他悶悶地在院中的石案上坐下,心中湧起一陣悲槍。

  自己為秦王做事已經十年了,今年在楚國與越如等五人約好,一同向密門辭命,而剛剛辭命兩個多月,越如等五人就先後被殺死。張久也曾在楚地被幾個蒙面的黑衣人追殺得失魂落魄,逃離楚地而隱居燕下都。他明白,他實在不應該向密門辭命的。他沒有忘記密門臨別前向他那微微的一笑。那是不動聲色的一笑。半年之後,他才讀懂了密門那一笑,那是暗含殺機的一笑啊!他從密門的表情上,看到了秦王。

  起風了。院中的一股敗葉的澀味湧過來,張久突然想起在楚國的一家人。他已經許久沒有回家了,不知道現在家中是什麼樣子了。他很耽心家人是不是會被暗害。他心酸得很,想不到自己為秦王賣命十年,竟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在密門中,他像鷹追狡兔一樣殺人無數。一出密門,他竟像兔子一樣驚慌地躲避著鷹。

  他昨天對高漸離突然來燕,還隱隱的擔心。半年來的逃亡日子,使他對密報中的任何人都有了戒備。是一種兔子對鷹的戒備。但昨天跟高漸離一席談,卻看出高漸離並無惡意。高漸離似乎還為自己擔心王什麼。高漸離不是鷹。但鷹總會來的。今天鷹真的來了。

  風越來越狂烈了。打著口哨在院裡傲慢地穿過。

  他怔怔地站在院內。狂風勁吹,院了裡那棵葉子已經落盡的老柳被吹得一片亂響。突然一種輕微的聲音被張久捕捉到了,他意識裡剛剛有了,身子已經跳起來,一步躍到屋子裡,牆上的一把劍已經抓到了張久手裡。再一躍,他已經站在了清冷的院中。

  院外有人低低的聲音笑了:「張久,身法好快啊!」

  張久聽得耳熟,冷笑一聲:「果然是你,剛剛也是你來過了?」

  聲音淡淡道:「是的。」

  張久怒道:「越如也是你做了?」

  聲音仍舊淡淡地:「是的。」

  張久沉默了一下,突然咆哮起來:「我們做錯了什麼?」

  聲音還是淡淡的:「你們不該退出密門。」

  張久感覺自己心中已經恨得滴血了:「我們得到了秦王的批准。」

  聲音越發淡了:「秦王不想讓你們再活下去的。」

  張久怒喝一聲:「那你還不顯身出來!」

  淡淡的聲音像悠遠的笛聲:「張久,看劍。」

  一道寒光準確無誤地朝張久面門刺來。

  拐過兩條小巷,就到了田光的宅院。田光在前邊引路,高漸離和荊軻就進了中堂。三個人坐下,寒暄幾句,田光就直言講了太子丹請高漸離行刺秦王之事。高漸離似乎一點也不吃驚。他笑道:「兩國交兵,陣上弄個明白。燕丹怎好用此陰毒之策。」

  田光歎道:「數國破滅,弊在懼秦,使得那秦政得逞。近年那秦政攻城掠地,天下大亂,赤地一片,哀鴻遍野。可那秦王全不顧生靈野鬼。太子憂國憂民,只是不得已才動了以暴易暴之法。」

  高漸離搖頭:「高漸離一向反對用暴。我當不得此任。我此生意在高山流水,志不在劍上殺人。」

  荊軻看看高漸離,笑道:「賢弟剛剛與秦舞陽打鬥時,還是龍吟虎嘯,如何瞬間變得溫情脈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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