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談歌 > 的爺 | 上頁 下頁


  那個小姐在車上喊劉振龍:「我說師傅,你還走不走了?」劉振龍忙回頭賠笑說:「就走就走。」他轉身從薑得奎手裡接過書來看,是一本詩集,就皺眉說:「咱們又不看這路東西,讓咱們買這個幹什麼?又不是李白杜甫的,咱不買。」薑得奎罵:「不買不行,楊主任說了,這是上邊派下來的任務,他也沒辦法。全市出租車司機一人一本,一共六千多本。說是精神文明建設的一項內容。要咱們好好學習呢。剛才我一打聽,才知道這是工商局王局長的老婆寫的,為了評職稱買了個書號,自己印的。」劉振龍的粗眉毛擰起來:「操蛋的,怎麼是人不是人的都想朝咱們下刀子啊?上個月訂報紙的事還沒弄清呢。」

  上個月,省裡一家經濟報通過工商局,強行要每個出租車司機訂閱一份。為這事司機們都罵大街,有一幫子人還找到市委去了。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裡邊就有吃不住勁的,悄悄自己訂了。那報紙就在工商局的傳達室堆著,誰也不去領。隔一段時間,就讓看傳達室的老頭賣一次廢品換酒喝了。今天又碰上這件事,劉振龍覺得應該鬧鬧了。他倒不是心疼這幾個錢,實在是覺得一些人不拿出租車司機當人看。

  薑得奎為難地說:「老袁讓買呢。好多司機都頂不住了。」老袁是出租車司機們的自然領袖,當著出租車司機協會的副主席,許多的爺都聽他的。

  劉振龍罵道:「老袁算個什麼東西。他讓咱們尿幾下咱們就尿幾下啊?」他皺眉想了想,對薑得奎說:「得奎,老張老李說得對,這事是得商量一下。讓大家都去串串。告訴弟兄們,除了中央發文件,否則咱們一律不買。他們還能把咱們的車扣了不成。我有個戰友來了,正呼我呢我得去一下,一會兒咱們在牛子的飯館見面。」

  車裡那小姐又喊起來:「我說你還走不走了?有你這麼開車的嗎?」劉振龍答應一聲忙上車,想起那張畫的事,又伸出頭來喊了一嗓子:「得奎,那張畫能不能賣啊?賣不了算了,那邊催得急呢。」薑得奎皺眉道:「你不提我差點忘了,我找那人說是假畫。」「什麼?」劉振龍愣了一下:「不可能吧。關亞平可是找行家鑒定過的。」薑得奎擺擺手:「人家就那麼說,我也不懂。一會我把畫拿回來。」劉振龍皺眉說行,回頭看看那小姐一臉不高興,劉振龍連聲說著對不起,就忙著開車走了。

  薑得奎也上了車,他急著去白雲賓館。他的一個中學同學裴天明正在那裡躲著,剛剛呼他來著。姜得奎正是找的裴天明,裴天明做過古董生意。在薑得奎眼裡,他一幫同學中就是裴天明有學問。

  裴天明開的公司垮了,債主子們撒開大網找他,火車站汽車站都盯了人。裴天明面也不敢露了,跑到薑得奎這裡說找個地方躲躲。薑得奎想了想,自己的小舅子在白雲賓館當經理呢。就跟小舅子說了說讓他住到賓館來了。於是裴天明總是半夜出去活動,白天睡大覺。

  有人說笑話,這個城市每天都有一百個公司開業,每天都有一百個公司垮臺。三個月前,裴天明還在得意樓擺了幾十桌酒席慶祝開業大吉呢,還沒一百天呢,就賠得底掉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老婆也跑了。這事。

  一路上碰到了三個紅燈。薑得奎直罵晦氣,三站地他用了半個多小時才趕到。進了房間,裴天明正狼著一張瘦臉吃方便面呢。薑得奎笑道:「行,苦也吃得,福也享得,像個幹大事的主兒。」裴天明扒拉完最後一口,抹抹嘴點著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徐徐吐出來:「我算明白了,這人到了什麼份上說什麼事。過去我見著方便面就噁心,現在吃得香著呢。」薑得奎問:「呼我什麼事?」「沒什麼事,就是悶得慌,想找個人聊聊。」

  裴天明瘦了。這一個多月他跟賊一樣東躲西藏,他想逃離這個城市可是一時走不脫,債主子們特務似的到處搜。他打電話找過幾個過去的朋友,可是無一例外地碰了釘子,誰也不肯借錢給他。氣得裴天明直想打架。這些人過去沒少占他的便宜,可現在都翻臉不認人了。他們怎麼也不想想,日後他裴天明重新立起來,還好意思跟他見面嗎?他氣呼呼地把這想法跟薑得奎說了,薑得奎哈哈大笑,說:「你覺得你還能站起來嗎?我告訴你,差不多每個趴下了的人都咬牙說一定要重新站起來,可沒見過一個站起來的。天明,不是我勸你沒出息。這人得認帳。」

  裴天明把煙頭摁死在方便面盒子裡,長歎一聲:「得奎,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呢。走也走不脫,一天跟老鼠似的,連陽光也見不得了。」

  薑得奎掏出煙來點著一支,又扔一支給裴天明:「行了,你就貓幾天吧,我看那幫小子再撐個幾天也就撐不住了。誰光捉你啊?還幹不幹別的了。」

  裴天明沒抽薑得奎的煙,從枕頭下面取出自己卷的煙,點著一支,用力吸起來。薑得奎直皺眉,他知道裴天明有抽大麻的毛病,搖著頭說:「你真戒不了嗎?」

  裴天明吐出一口煙,有些淒涼地說:「我有時也恨自己,可我現在就怕一個人獨處,真是受不了。如果不抽,我想我會自殺的。」

  薑得奎悶了一下,就問劉振龍那張畫的事:「你給你朋友打個電話,我去取。既然是假畫,咱也別費勁了。剛剛振龍又催我呢。」裴天明一愣,笑道:「明天吧。晚上我去取一趟。」薑得奎說:「算了,還是我去取吧。振龍等著呢。」裴天明似乎猶豫了一下,笑道:「好吧,我打個電話,你去拿吧。」說著,就抓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然後告訴了薑得奎地址。

  薑得奎撕下桌上的一張檯曆,掏出筆記下了,裝進兜裡。又盯著裴天明,歎口氣:「天明,我真是不瞭解你,好好的工作怎麼扔了呢?咱們一個班,也就你是個材料,還考上了大學,當了工程師。不像我,沒文化也沒出息,只能幹出租車。你缺錢?不缺,你缺好工作?不缺。你在設計院幹得正火爆。你走到這一步……」薑得突然懶得再說,扭頭盯著牆上的一幅畫。那畫畫的是一個女人,赤裸著身子向田野走去。

  薑得奎想了想,從兜裡掏出一疊錢,扔在桌上:「這是一千塊錢,多了我也沒有。你再忍幾天。」裴天明點點頭:「行。我下個星期去北京,找我二叔去。他如果能幫我一把,我就能東山再起。」薑得奎看看表,站起身:「那我走了。我可伴不起你。一家子還等著我吃食呢。」

  裴天明看看桌上的錢,眼睛裡有了淚,他歎口氣:「得奎,這些日子我總是花你的錢了。我……」

  薑得奎皺眉道:「你怎麼跟老娘們似的了。行了行了。」

  裴天明說:「等日後翻過身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薑得奎放下臉來,惱了:「天明,你說的這叫屁話啊。我薑得奎可沒圖你報答我什麼。咱們是同學又是朋友。今後這種生意場上的淡話,你少跟我講。」

  裴天明笑了:「好了好了,我不講了。看你。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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