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談歌 > 的爺 | 上頁 下頁


  凡也強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10點多了。太陽光很強,他覺得有點頭暈,這些日子實在是缺覺了。老爸凡山月腦溢血後偏癱已經三個多月了,他和老婆一直在醫院陪床。大哥大嫂總說忙,頭一個月還時不時地來看看,最近也不怎麼露面了。小妹兩口子忙著跑生意也說顧不上。倒都是給凡也強扔下點錢,說也強你就多費心吧。凡也強熬得抗不住,那天在電話裡嚷完了大哥嚷小妹:「你們都是泥捏的,就我是鐵打的。你們能不能來看護幾天?老爺子也是你們的親爹啊。」他扔了電話,想起百日床前無孝子這句老話,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老爸小心眼了一輩子。大學畢業之後就小心翼翼幹工作,調來調去後來在工廠當了個車間副主任,偏偏又碰上了劉占山這個死對頭。劉占山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弄得凡山月不好管理。那些年是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劉占山牛得很,動不動就貼大字報。凡山月管不了劉占山還總挨批判,回家就生悶氣,竟落下個頭疼的毛病。退休後這頭疼病一直沒治好,後來就腦溢血偏癱了。凡也強總覺得老爺子這輩子吃虧就吃在劉占山身上了。小時候他還總跟劉振龍在一起玩,後來長大了,對劉家有了一種仇恨,就不跟劉振龍來往了。有一回他在街上見到劉振龍,劉振龍嘻嘻哈哈地說:「強子,當上警察了,牛了。也不搭理我了。」凡也強惡惡地說:「我就是不願搭理你。」說完就走,走出很遠覺得自己挺沒勁,回過頭來見劉振龍還站在那裡發傻。今天父親的一幫老工友來醫院,沒想到劉占山也來了。他更沒想到父親握著劉占山的手兩個老頭兒對著掉眼淚,哭得連鼻涕都出來了。凡也強一時弄不懂這兩個老頭是怎麼回事,看來人要是老了就什麼都看淡了。

  凡也強剛剛上了摩托車腰裡的呼機就響了,他停下車看看呼機,是局裡呼他,忙掏出手機回電話。是李處長那粗猛的聲音:「也強,那個司機被殺的案子你那裡有線索了嗎?」凡也強苦笑:「這幾天正查呢。聞著點味了。」李處長說:「你趕快回來,到局裡開個會。算了,你先回家睡兩個小時吧。老爺子那裡,你還是雇個人看著吧。」凡也強說:「我一個月才掙幾個錢啊。雇人?我還吃不吃飯了。我老婆那廠子也快黃了。」凡也強關了電話,想起了老婆。老婆真是不錯,陪了這三個月的床,一句牢騷也沒有說過。凡也強心裡湧起一陣感動,心想今年老婆過生日一定得給她買點禮物。

  劉振龍正在賓館裡睡著,聽到BP機響了兩次,睜開眼打開一看是何芳呼他。他怕是家裡有事就忙著回了個電話,前些日子老爺子總嚷嚷不好受劉振龍擔心出事。何芳接了電話就嚷:「劉振龍你快回來,你來了個戰友。」

  劉振龍沒好氣地說:「什麼戰友?你問清楚了沒有?」劉振龍總覺得何芳腦子裡缺根弦。上次來了個找劉師傅的,來談一筆鋼材生意。何芳也不問清楚就忙著讓人家吃飯。那人也不客氣,結果飯吃著半截,才知道人家找錯門了,是前樓一個姓劉的,鬧得好沒意思。

  何芳好像也想起了那回事,就哈哈笑著說:「這回沒錯,叫王海全,瀋陽來的。一口趙本山的味兒。」劉振龍腦子就亂了,就問:「他現在在哪呢?」何芳說:「在家等著你呢。喲,怎麼睡著了。你快點回來吧。不然他總在沙發上睡覺算怎麼回事?」

  劉振龍答應一聲,放了電話忙著穿衣服,他後悔不該打這個電話,何芳這個傻娘們,也不問問清楚就呼自己。王海全在戰友裡名聲挺臭,已經騙了好幾回了,借了一屁股錢從來不還。劉振龍覺得腦袋有點大,他猜想著王海全這次找他來幹什麼,去年他往東北販了一車西瓜,王海全一分錢也沒給說賠了,其實劉振龍一點也不相信。他曾想王海全這輩子不會再找自己了,誰知道他找上門來了。劉振龍從心裡不想見他,可終歸是戰友一場,再說不就是一車西瓜嗎?

  劉振龍穿好衣服,扭頭看看仍然賴在床上的關小麗,關小麗也醒了,正在笑眯眯地看著他。劉振龍笑道:「還不起來啊,一會你老公該來捉你了。」他仔細打量關小麗,關小麗頭髮亂亂地攤在枕頭上就像畫裡的睡美人。這女人好像不怕老似的。劉振龍心裡動了動覺得情欲又湧上來了。他忍了忍,點著一支煙。

  關小麗伸了個懶腰坐起來,也點著一支煙,笑了:「他捉我?他活該,誰讓他的傢伙不好使呢?」就吐了個煙圈,挺圓。她把煙掐了,吊住劉振龍的脖子,臉貼上來笑道:「你還真行。」

  劉振龍跟關小麗是一個中學的,他比關小麗高兩屆。那時的關小麗長得真跟一朵花似的啊,她是籃球隊的中鋒,在球場上跑起來輕盈得像只燕子。不少人迷上了她,可那時漂亮得像朵花似的關小麗傲慢得像個公主,凡人一概不理。關小麗的爸爸那時是市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如日中天,誰敢跟她近乎啊。據說參加工作後,有個膽大的同學死乞百賴地追過關小麗一陣子。關小麗開始還應酬了幾天,後來翻了臉,把那同學罵了個狗血噴頭。劉振龍做夢也沒有想到,二十年之後他竟跟關小麗睡在一張床上了。這人真是命,不該是你的時候,任你弄得頭破血流怎麼折騰也沒用。該是你的時候你不用費勁就歸你了。

  關小麗的男人葉明山是市土地局副局長。劉振龍見過,牛哄哄的。劉振龍總覺得自己跟關小麗是緣分。如果不開出租,他和關小麗也許到現在還走不到一起呢。前年,劉振龍剛下崗,東挪西借買了一輛夏利車要開出租。出租車司機關小麗拉著當記者的姐姐關大麗找上門來採訪,想寫一篇下崗再就業的報道。關小麗見到劉振龍就笑了:「怎麼是你呢?」劉振龍愣了愣,也笑道:「關小麗!」後來接觸多了,劉振龍才知道關小麗原來在一個廠子當幹部,廠子效益不好,就辭職開了出租車。

  劉振龍把關小麗推開,說:「你也該跑跑車了吧。」關小麗笑:「我跑什麼啊?最近我這車就沒人坐。這城裡人還是窮的多,都坐你們這種夏利。我跟我老公說了,趕緊給我換一台車。我這兩天就是休息放鬆。」關小麗擺了個大字展在床上。

  劉振龍笑笑:「真是打草的比不起放羊的,我得走了。你開出租純粹是玩票,我們一家子可還指我那四個車軲轆吃飯呢。」關小麗掃興地說:「行了。你忙吧。跟你這人在一起真沒大勁,每次都跟吃快餐似的。對了,你抓點緊把那畫給出手了,我哥光催我。出不了手,就給他要回來算了。」劉振龍有點不耐煩地說:「你哥那麼個大款,還在乎一張畫的錢啊?」關小麗說:「越有越摳門。他上個星期請我吃飯,我還以為吃什麼呢,你猜是什麼?涮鍋子。沒勁。」關小麗哈哈笑了。

  劉振龍走到賓館門口,陽光很亮,正好有一個小姐從賓館出來要車,他覺得今天挺順。他拉上這個小姐剛要走,碰上薑得奎剛剛拉一個客人收完了錢。姜得奎向他招招手,劉振龍忙停下車。姜得奎從車上拿出一本書來,跟劉振龍罵:「真他媽的太黑了。」劉振龍笑:「怎麼了?誰又惹你了。」薑得奎揮揮手裡那本書:「我剛剛去交稅了,楊主任讓咱們一人買一本書。23塊錢。倒不在乎錢多少,你說這書咱們買得著嘛?大家都等著你拿主意呢。一會兒老張老李去牛子飯館,找你去商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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