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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

  上岳母家的路上,陳浩不願跟菊說話。悶頭騎車。菊興致特高,跟小剛說著笑話。見陳浩悶著,菊就不高興:「怎麼一回我們家,你就跟上刑場似的。」

  陳浩白她一眼:「那滋味差不多。」

  陳浩特恨岳母,恨得肚裡的火總一拱一拱的。陳浩近年來在菊家裡的地位江河日下,每次去謁見岳母,他都硬著頭皮,總感到自己像個「等外女婿」。在自己家裡在廠裡那種尊嚴喪失殆盡。

  菊姐妹四個。菊排行老三。

  陳浩也當過一陣岳母的「寵婿」。剛跟菊結婚那幾年,岳母天天在街坊們面前吹牛,說陳浩是當大官的料。那時陳浩在廠辦公室當秘書,剛入黨,在岳母眼裡正紅。十年過去了,陳浩仍然當秘書,前年提個副科級。這便顯出了大大的劣勢。

  就怕人比人貨比貨。十年來,岳母另幾個女婿噌噌地發達了。

  大女婿馮占奎,先前在郊區政府當會計,後來提了科長,後來又當了郊區勞動服務公司的經理。再後來又當了貪污犯,被開除黨籍公職,判了兩年刑。放出來幹個體,幾年的光景,就辦了一個什麼開發公司,燙金的名片上印著董事長兼總經理。變戲法似地成了本市的名人,還到處贊助,一提起馮占奎沒有不知道的,一些市領導都跟他混成了哥們兒。他蹲監獄那兩年,他老婆蘭還吵著要離婚,現在也不鬧了,辭了棉紡廠擋車工的活兒,到馮占奎的公司當了副總經理,出門都是自己開著小汽車。一家子過得天花亂墜,大兒子弄到美國留學了,小兒子在家考了兩年大學沒考上,蘭就高薪雇了一個大學講師給輔導,蘭說定,若能保證她小兒子考上「清華」、「北大」什麼的,就送給那講師一套三居室的住宅。那講師把吃奶的勁都使上了。

  二女婿陶立也混牛了。這個過去的一個一百多人的塑料廠當技術員的中專生,過去見了誰都點頭哈腰,好像別人都是爺,只有他是孫子。十多年前通過陳浩的姐夫說了說,到輕工局幫忙,後來就留下了,後來就當了政工科長,再後來又混到市委辦公室當主任,前年又當了市委副秘書長。現在市里風傳,下屆市委班子改選,他有可能當副書記。現在陶立見人總挺胸昂頭,嘴裡嗯嗯的,好像別人都是孫子,只有他是爺。純屬他媽的小人得志。菊那個賤勁,見了陶立腿就醉。陳浩恨得不行。去年春節,陳浩有意多喝了幾杯,借著酒勁跟陶立鬧起來,對罵了一通,至今陳浩後悔,當時怎麼沒揪住陶立的脖領子扇他幾個耳光呢?

  四女婿崔文海是部隊轉業的團級幹部,轉業到市醫藥公司,現在是副總經理。四室一廳的房子,有電話,鋪著地毯,貼著壁紙。陳浩去過一次,發誓再也不去第二次。

  有這麼幾位比著,陳浩混得太慘了點。

  岳母就越來越瞧不起陳浩,曾當著陳浩的面說:「四個姑娘就屬菊漂亮,偏偏嫁給陳浩,要什麼沒什麼,糟蹋了。」

  菊伸手按了電鈴。

  岳母住四室一廳。原來是馮占奎的房子,馮占奎買了一處更高級的,岳母就搬來了。

  保姆春芳開門,笑:「菊姐回來了,姐夫,小剛,過年好。」

  菊笑:「春芳好漂亮,小華呢?」

  春芳告訴菊說保姆小華回家過年了。

  岳母正坐在客廳看電視,沒動。斜眼看看陳浩一家子,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來了。」

  岳母能吃能喝能打麻將,還能朝陳浩翻眼。非要雇保姆,而且雇倆。擺闊。她早上練氣功能玩金雞獨立,可下樓非要保姆攙著。陳浩怎麼看怎麼覺得岳母像黃世仁他媽,眼神,語調,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每次看到岳母,陳浩心裡就有火,一股想掐死這老太太的邪火。

  陳浩淡著臉笑笑:「媽,過年好。」

  「嗯。」

  「給您買的東西。」

  「放桌上吧。」

  陳浩就把幾瓶酒和兩盒點心放在桌上。

  菊推了小剛一下,小剛就走到岳母身邊,怯怯地說一聲:「姥姥過年好。」小剛在這兒絕不敢撒歡。

  岳母臉上總算浮出一絲笑:「小剛,過來,姥姥給你壓歲錢。」說著就掏出十塊錢。

  「我不要。」小剛搖頭。陳浩路上囑咐了。

  「小雜種,還嫌少?姥姥再加十塊。二十。」

  「拿著,小剛。」菊笑。

  「謝謝姥姥。」小剛勉強接過錢。

  岳母看看表:「他們也該來了。陳浩,準備飯去吧。」便瞪了陳浩一眼。

  陳浩應一聲。心裡罵:我想給你們準備點耗子藥。就轉身進廚房了。

  春芳正切向。

  陳浩挽起袖子,系好圍裙。就搶春芳手裡的刀:「我來我來。」陳浩愛切肉,他切肉注入了感情。

  陳浩邊切向邊對春芳說:「你擇菜吧。」

  「都擇過了。」

  「你把肘子煨上。用小火。」

  「哎。」

  「春芳,過年咋沒回家?」

  「爸媽都沒了。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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