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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來俊臣不負女皇之望,他給原先的同僚羅織了十一條罪狀,深夜潛入索元禮府第逮捕了那個名噪朝野的遊擊將軍索元禮,未讓他有任何抗拒的機會,當即取下了首級。第二天便有洛陽傾城爭看索元禮懸頭示眾的熱鬧場面,消息傳到宮中,女皇頗感欣慰,她對早朝上的文武百官說,我不喜歡殺人,但索元禮不殺不足以平民心,既然百姓如此快活,處斬索元禮也就做好了。後來女皇就從大堆告密信中發現了兩封告文昌右丞周興的信,說周興是丘神謀反的同案犯,因為位居要職消息靈通而成漏網之魚,那時周興剛剛從邢部尚書一職升為三品文昌右丞,春風得意躊躇滿志。女皇疑惑地說,告密而獲功祿者中周興最具才學,我也對他不薄,他有何理由來反我?上官婉兒說,密告信魚龍混雜真偽莫辨,此事似乎要弄清罪證以後再作結論。女皇又問,你看調查周興之案誰最合適?上官沉思片刻,突然笑著說,還是讓惡狗對惡狗吧,陛下不妨繼續靜觀來俊臣身手如何,女皇也笑起來,正合朕意,不知怎麼碰到這類事就先想到來俊臣。

  來俊臣身手如何?其實無須贅述,單憑後世流傳的請君入甕的出典,已經足夠證明來俊臣在逼供誘供方面的天才了。據說來俊臣與周興私交甚篤,因此周興無所戒備地赴了來俊臣的酒宴。事情當然發生在周興酒意熏臉之時,周興聽見來俊臣在向他討教對付拒不招罪的囚犯的辦法,來俊臣說,我手下有一個囚犯,明明有造反之嫌,卻死不伏罪,一些皮肉之苦也奈何不了他,周卿飽學博識,能否傳授一條良計妙策讓他伏罪?周興就揮了揮手說,你準備一隻大甕,甕邊圍上炭火,讓他蹲在裡面,不消半個時辰,銅人鐵漢也不得不招,來俊臣連連點頭,吩咐手下說,聽懂了嗎,就按照周大人說的做。

  過了一會兒,來俊臣突然問,周卿想隨我去觀望甕中囚犯嗎?周興說,不妨一睹為快。周興隨來俊臣來到伙房裡,看見來家的僕人已經搬出大甕,架好了炭火,周興伸出頭朝甕口望望,他說,囚犯呢?這時候他看見了來俊臣唇邊的一抹冷笑,來俊臣朝大甕伸伸手對他說,請君入甕。周興目瞪口呆,酒意全消,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來俊臣安排的是鴻門宴,人心險惡至此,連周興也猝不及防,他木然地看著來俊臣從袖中取出女皇的詔命,而紫袍黑靴上已經有大甕的熱氣微微灼烤著,周興的七尺之軀突然就軟癱下來,在絕望中他叩頭伏罪,並且伸出一隻手抱住了來俊臣的大腿。周興在來俊臣為他準備的招供書上畫了押,畫了押就是死罪,但女皇說周興曾為新王朝效力,開恩免其死罪流放嶺南。

  蹊蹺的是披枷帶鎖的周興剛出洛陽地界便遭人伏擊,幾個蒙面者在山道上突襲了那支流放者的隊伍,押送的士卒逃上山坡,回頭一看周興已成無頭之屍躺在血泊中。蒙面者身份不明,但是死者已從紫袍高官淪為枷下苦囚,也就沒有人去追問那個躲在幕後的策劃者了。或許死者周興的幽靈會出現在來俊臣的宅第裡,但這只是人們的一種猜想,就像傳說女皇是彌勒菩薩轉世一樣,開始有傳說來俊臣本非肉胎凡人,他是魔鬼惡煞在人間的化身。

  宰相們知道女皇一直為皇嗣之事憂心忡忡。大周王朝一旦創立,睿宗李旦也被賜武姓,以太子的身份隱居東宮,太子旦作為女皇的皇嗣順理成章,但宰相們認為女皇恰恰為百年之後幼子即位深深憂慮著,女皇心如明鏡,她應該知道那時候武旦將重新變成李旦,而武家的大周也一定會像曇花一現,大唐王朝必定捲土重來,這樣的憂慮女皇難以啟齒,但是宰相們卻從她的片言隻語和反復無常的情緒中感覺到了。鳳閣舍人張嘉福想女皇之所想,他揣測女皇有立武承嗣為皇嗣之意,因此策劃了一個鋌而走險的另立太子的計劃。於是便有了洛陽人王慶之率領市民三百人請願另立武承嗣為太子的新聞。

  請願書遞至女皇手中,女皇神色淡然不置可否,她分別召來文晶右相岑長倩和地官尚書格輔元詢問此事,岑長倩和格輔元都覺得另立太子的請願是無稽之談,岑長倩則請求對王慶之及幕後人嚴厲處罰,而格輔元列舉出無端廢除太子旦對政局的種種不利,他們注意到女皇臉上漸有難堪之色,女皇突然打斷格輔元的滔滔之言,她說,難道我說過要廢除親生兒子的太子之冠嗎?你們的陳詞濫調不聽也罷,聽了反而讓我心煩,你們給我退下吧,皇嗣之事我還需斟酌,自然會有妥貼的定奪。

  岑、格二臣對女皇莫名的火氣深感惶恐和鬱悶,岑長倩對格輔元說,皇上對我們發什麼脾氣?難道她真的要廢掉親子立侄兒?格輔元說,天知道,大概她自己也躊躇兩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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