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蘇童 > 舒家兄弟 | 上頁 下頁


  「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東西?」

  「河裡,我撈的。

  「你撈了它想幹什麼?你不是吹泡泡玩吧?」

  舒農不說話了。老舒看見兒子的眼睛突然閃爍出一點很深的綠光。然後他聽見兒子聲音沙啞地說:

  「那是你的。」

  「你說什麼?」這時候老舒意識到出了問題,他卡住舒農的脖子搖著那個小頭顱,「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舒農被卡得臉色發紫,他不願說話,只是茫然地盯著父親,他的目光從父親的臉部下伸,越過那個粗壯的身體,最後落在父親的褲洞處。你在看什麼?老舒開始刮兒子的耳光。舒農微微側過臉,但目光固執地定在父親的褲洞處。他又看見了那種幽亮的藍色,藍色使他有點暈眩。老舒開始抓住兒子的頭髮將他往牆上撞,你在偷看什麼?你他媽的在偷看什麼?舒農的頭一下一下撞著牆,他不覺得疼痛,他看見眼前藍色光點像蜂群飛舞,他聽見有一隻貓在樓頂那兒狂叫,貓叫聲與他融為一體。

  「貓。」舒農舔舔被打碎的牙齦,無力地說。

  老舒不明白兒子在說什麼。「你說貓在偷看?」

  「對,是貓偷看。」

  香椿樹街的人們從十八號窗前經過時,看見老舒在拼命揍舒農。他們聚在窗外觀看。香椿樹銜認為男孩都是揍大的,他們習以為常。讓人疑惑的是挨揍的舒農,他不哭叫,他好像有能力忍受任何皮肉之苦,這與往日迥然不同。

  「舒農怎麼啦?」窗外有人問。

  「尿床!」老舒在窗內回答。

  沒有人有疑問,舒農尿床的事在香椿樹街早已眾所周知了。香椿樹街人對事物很敏感,但不善於採用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方法,當舒農的破壞傾向初露端倪時,他們仍然相信舒農十四歲了,舒農還在尿床,其它的一無所知。

  舒農十四歲那年已不再尿床,但是沒有人相信。或者說人們對舒農尿床感興趣,但對他不尿床卻不感興趣。譬如舒農的頭號仇敵涵貞,涵貞一邊跳皮筋一邊唱:

  一四七二五八

  舒農是個尿床胚

  涵麗很少跟她媽媽說話,涵麗曾經對要好的女同學說,她是個騷貨,我瞧不起她。

  有人猜測涵麗是知道自己的血緣故事的。香椿樹街的女人中有一半是丘玉美的仇敵,她們會告訴涵麗。更關鍵的是涵麗那麼聰慧早熟,即使沒人說什麼她也會有所察覺的。紙怎麼能包住火?

  好多年了涵麗不跟老舒說話。涵麗十六歲生日時老舒買了一條圍巾送給涵麗,涵麗裝耳聾把老舒晾在樓梯邊。老舒把圍巾給丘玉美了。丘玉美要把圍巾給涵麗圍上,涵麗一把搶過來丟在地上,還吐了一口唾沫。

  「誰希罕?不明不白的。」涵麗說。

  「老舒喜歡你才給買的,別不識好歹。」

  「他於嘛要喜歡我?不明不白的。」

  「你說什麼不明不白的?」

  「你們心裡清楚。」

  「我不清楚,你給我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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