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蘇童 > 妻妾成群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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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們兩個多要好,頌蓮抿著嘴笑道我還沒見過兩個大男人手拉手走路呢。飛浦的樣子有點窘,他說,我們從小就認識,在一個學堂念書的。再看顧家少爺,更是臉紅紅的。頌蓮想這位老師有意思,動輒臉紅的男人不知是什麼樣的男人。頌蓮說,我長這麼大,就沒交上一個好朋友。飛浦說,這也不奇怪,你看上去孤傲,不太容易接近吧。頌蓮說,冤枉了,我其實是孤而不傲,要做總得有點資本吧。我有什麼資本做呢? 飛浦從一個黑綢簫袋裡抽出那支簫,說;這支送你吧,本來他是顧少爺給我的,借花獻佛啦。頌蓮接過蕭來看了看顧少爺,顧少爺頷首而笑。頌蓮把蕭橫在唇邊,胡亂吹了一個音,說,就怕我笨,學不會。顧少爺說,吹蕭很簡單的,只要用心,沒有學不會的道理。頌蓮說,就怕我用不上那份心,我這人的心像沙子一樣散的,收不起來。顧少爺又笑了,那就困難了,我只管你的簫,管不了你的心。飛浦坐下來,看看頌蓮,又看看顧少爺,目光中閃爍著他特有的溫情。 簫有七孔,一個孔是一份情調,綴起來就特別優美,也特別感傷,吹簫人就需要這兩種感情;顧少爺很含蓄地看著頌蓮說,這兩種感情你都有嗎?頌蓮想了想說,恐怕只有後一種。顧少爺說有也就不錯了,感傷也是一份情調,就怕空,就怕你心裡什麼也沒有,那就吹不好簫了。頌蓮說,顧少爺先吹一曲吧:讓我聽聽簫裡有什麼。顧少爺也不推辭,橫簫便吹。頌蓮聽見一絲輕婉柔美的簫聲流出來,如泣如訴的。飛浦坐在沙發上閉起了眼睛,說,這是《秋怨曲》。 毓如的丫環福子就是這時候來敲窗的,福子尖聲喊著飛浦,大少爺,太太讓你去客廳見客呢。飛浦說,誰來了?福子說,我不知道,太大讓你快去。飛浦皺了皺眉頭說,叫客人上這兒來找我。福子仍然敲著窗,喊,太太一定要你去,你不去她要罵死我的。飛浦輕輕罵了一聲,討厭。他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又罵,什麼客人?見鬼。顧少爺持簫看著飛浦,疑疑惑惑地問,那這簫還教不教?飛浦揮揮手說,教呀,你在這兒,我去看看就是了。 剩下頌蓮和顧少爺坐在房裡,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頌蓮突然微笑了一聲說,撤謊。顧少爺一驚,你說誰撒謊?頌蓮也醒過神來,不是說你,說她,你不懂的。顧少爺有點坐立不安,頌蓮發現他的臉又開始紅了,她心裡又好笑,大戶人家的少爺也有這樣薄臉皮的,愛臉紅無論如何也算是條優點。頌蓮就帶有憐憫地看著顧少爺,頌蓮說,你接著吹呀,還沒完呢。顧少爺低頭看看手裡的蕭,把它塞回黑綢蕭袋裡,低聲說,完了,這下沒情調了,曲子也就吹完了。好曲就怕敗興,你懂嗎?飛浦一走簫就吹不好了。 顧少爺很快就起身告辭了,頌蓮送他到花園裡,心裡忽然對他充滿感激之情,又不宜表露,她就停步按了按胸口,屈膝道了個萬福。顧少爺說,什麼時候再學簫?頌蓮搖了搖頭,不知道。顧少爺想了想說,看飛浦按排吧,又說,飛浦對你很好,他常在朋友面前誇你,頌蓮歎了口氣,他對我好有什麼用?這世界上根本就沒人可以依靠。 頌蓮剛回到屋裡,卓雲就風風火火闖進來,說飛浦和大太太吵起來了。頌蓮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冷笑道;我就猜到是這麼回事。卓雲說,你去勸勸吧。頌蓮說,我去勸算什麼?人家是母子,隨便怎麼吵,我去勸算什麼呢?卓雲說、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吵架是為你?頌蓮說,呐,、這就更奇怪了,我跟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幹嗎要把我纏進去?卓雲斜脫著頌蓮,你也別裝糊塗了,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吵。頌蓮的聲音不禁尖厲起來,我知道什麼?我就知道她容不得誰對我好,她把我看成什麼人了?難道我還能跟她兒子有什麼嗎?頌蓮說著眼裡又沁出淚花,真無聊,真可惡。她說,怎麼這樣無聊?卓雲的嘴裡正嗑著瓜子,這會兒她把手裡的瓜子殼塞給一邊站著的雁兒,卓雲笑著推頌蓮一把,你也別發火,身正不怕影子斜,無事不怕鬼敲門,怕什麼呀?頌蓮說,讓你這麼一說,我倒好像真有什麼怕的了。你愛勸架你去勸好了,我懶得去。卓雲說,頌蓮你這人心夠狠的,我是真見識了。頌蓮說,你大抬舉我了,誰的心也不能掏出來看,誰心狠誰自己最清楚。 第二天頌蓮在花園裡遇到飛浦。飛浦無精打采地走著,一路走一路玩著一隻打火機。飛浦裝作沒有看見頌蓮,但頌蓮故意高聲地喊住了他。頌蓮一如既往地跟他站著說話。她問,,昨天來的什麼客人?害得我簫也沒學成,飛浦苦笑了一聲,別裝糊塗了,今天滿園子都在傳我跟大太太吵架的事。頌蓮又問,你們吵什麼呢?飛浦搖搖頭,一下一下地把打火機打出火來,又吹熄了,他朝四周潦草地看了看,說;呆在家裡時間一長就令人生厭,我想出去跑了,還是在外面好,又自由,又快活。頌蓮說,我懂了,鬧了半天,你還是怕她。飛浦說,不是怕她,是怕煩,怕女人,女人真是讓人可怕。頌蓮說,你怕女人?那你怎麼不怕我?飛浦說,對你也有點怕,不過好多了,你跟她們不一樣,所以我喜歡去你那兒。 後來頌蓮老想起飛浦漫不經心說的那句話,你跟她們不一洋。頌蓮覺得飛浦給了她一種起碼的安慰,就像若有若無的冬日陽光,帶著些許暖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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