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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誰去打離婚

  我們辦公室的電話經常串線,你拿起話筒經常聽見對方問喂喂你是婦產醫院嗎你是搬運公司嗎甚至問你是火葬場嗎?有一個男人明知打錯了還對你喋喋不休,試圖跟你討論天氣和物價等等社會問題。我從不厭煩這種電話,興致好的時候我以假亂真跟陌生人聊天,我認為這是城市文明的具體表現。我們不應該拒絕文明。有一回我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女人先用沙啞的嗓音問,你是誰?我說我是我。她說你就是小李吧,我說我當然算小李。女人立刻憤怒起來,李禿子,我們馬上去法院打離婚。我說馬上就去太著急了吧?她說,馬上,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我抓著話筒一時不知怎麼談下去,然後我聽見女人在電線裡輕輕歎了一口氣說,明天去也行,我們先找個地方談談條件。我說去哪裡談呢?她果斷地說江濱咖啡館吧,十點鐘不見不散。

  我掛斷這個電話,看看牆上的掛鐘已經九點半了。我想我既然扮演了李禿子就應該看看誰要跟李禿子離婚。我跟領導請了假,他說你又要幹什麼。我說去離婚。他瞪著我摸不著頭腦。我蹬上自行車就往江邊跑,我覺得我的頭髮正一根一根地脫落,我正在變成那個女人的李禿子。這種感覺又新奇又有趣。江濱咖啡館很冷清,咖啡館總是到晚上才熱鬧起來。我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了兩杯咖啡。咖啡像咳嗽糖漿的味道讓你淺嘗輒止,我看見一個穿紫紅色風衣的女人走進來,她披頭散髮,神色憔悴,只掃了我一眼就匆匆走過坐到我後面的位置上去。這真是戲劇意義上的擦肩而過,我沒法喊住她,她註定要白等一場。我想這不是我的責任而是電話的罪過,誰讓接線員亂接線頭呢?窗子對著江水,江水渾黃向下游流去。許多駁船、油輪和小遊艇集結在碼頭邊整裝待發。在你的視線裡總能看到某只孤單的江鷗飛得亂七八糟毫無目的。你坐著的地方被稱做江濱,江對面卻是一排連綿的土褐色山峰。我沒去過那裡,我想如果坐在山上眺望江這面就是另外一種生活。一個人喝一杯咳嗽糖漿足夠了,我把另一杯遞給隔坐的女人。她當時正埋頭撫弄手腕上的手鐲,手鐲一共有四隻,一雙金的一雙銀的。她用金手鐲撞銀手鐲,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然後她抬起頭眯著眼睛看我,她好像剛睡醒的樣子,眼泡有點浮腫,但她的嘴唇紅得像火馬上要燃燒起來。我為她的嘴唇感到吃驚。「我不喝,我等人。」她把杯子推推,用雙手托住下巴。「等誰?」「你別管,你是誰?」「丈夫。」「你說什麼?」「沒什麼,我說我是別人的丈夫。」「你真他媽無聊。」「我看你比我更無聊。我從你眼睛看出來了。」「小夥子別白費勁了,你怎麼纏我也不會跟你上床。」「不是這個問題,主要是孤獨的問題。」

  「孤獨是什麼玩意?我看世界上只有兩個問題。」「兩個問題?」「一個是錢,一個是上床。」

  「那麼對於你這兩個問題都解決了嗎?」

  「沒有。」她咯咯笑了一聲,突然朝我瞪了一眼,「行了,別纏我,我快累死了。」「所以你要離婚?」「你怎麼知道?」她驚叫。

  「我是東方大神仙,什麼事都逃不過我的八卦牌陣,你要見見我的八卦牌陣嗎?」「在床上?」她斜睨著我。

  「在哪裡都行,只要你心誠。」

  「你這人還有點意思,下次我願意和你約會。」她的紅唇嘟起來做了一個接吻的姿勢,「不過現在你還是走吧,我要在這裡跟李禿子談條件,離婚條件。」

  「祝你成功。」我走出江濱咖啡館時心中有點歉疚。騙人總是不太好的事情,尤其是欺騙一位有著火紅嘴唇的性感女人。但是我說過問題不在這裡,問題在於孤獨。只要有辦法把那堆孤獨屎克螂從腳邊踢走,就是讓我去殺人放火也在所不辭。

  一九八七年

  你知道一九八七年是什麼年?

  國際住房年。不對。再想想。殘疾人年。要不就是旅遊年。

  不對不對。一九八七年是倒賣中國年。雷鳥早晨醒來的頭一句話就給一九八七年做了定論。陽光曬在雷鳥的屁股上,他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藍色塑料卡說,我拿到了。什麼?翅膀。他做了個飛翔的動作,我拿到了護照。可以去美國了嗎?還差一隻翅膀,現在就等簽證了。

  就這樣倒賣中國?對,就像倒賣一輛汽車。你把車上的發動機、電瓶甚至刮雨器點火器都拆下來,留下那只方向盤給他們,然後你打碎車窗玻璃跳出來。人人都這麼幹,不幹白不幹。說到汽車不妨講兩個汽車故事。講這些故事的人無疑是詩人雷鳥,他給這些故事取名為汽車英雄之一之二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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