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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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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龍發愣地看著馮老闆過早衰老的臉,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沒有防備。 我把織雲嫁給你。但是我不會給你米店的一粒米。馮老闆撩起衣角擦著眼睛,他說,那是馮家世代相傳的財產,我不會把它交給你這個野種,我知道你是沖著它來的。 五龍抬頭望瞭望米店的天空,天空是一片業已熟悉的灰藍色,早晨的陽光被阻隔在雲層的後面,被刺透的部分呈現出幾縷暗紅,就像風中幹結的血痕,有人在西北方向牽引風箏,風箏的白點在高空毫無規則地游戈,就像迷途的鳥。 我隨便。五龍覺得自己的喉音聽來很陌生,說這句話用了太大的力量,他的喉嚨似乎被某種利器深深地刺了一次。他以一種淡漠的表情面對著馮老闆,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可以說你是跟我開的玩笑,我不會生氣。 我後悔的是當初沒把她摁死在馬桶裡。馮老闆劇烈地咳嗽起來,一邊拍著胸一邊朝房裡走,在臺階上他回頭對五龍說,窮小子,你命大,讓你拉了這麼多的便宜。 馮老闆蒼老微駝的背影消失在藍花布簾後面,五龍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他覺得這個早晨有一種魔力,他的整個身心在夢幻的境界中急速墜落,他的心臟,他的頭髮,他的永遠堅挺的雞巴,它們在這種墜落中發出蕪雜刺耳的呼嘯。那塊藍花布簾被風所拂動,每一朵花都在神秘地開放。這是真的,五龍深深地記住這個早晨的所有細節。米店和米店裡的人,你們是否將改變我以後的生活?為什麼偏偏是你們改變了我以後的生活? 連續兩個夜晚,織雲把面向院子的窗戶虛掩著,但五龍卻沒有如約而來。到了第三天織雲按捺不住,她把五龍從院子裡推進廚房,插上門,揚手就扇了他一記耳光。織雲破口大駡,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竟然耍弄起老娘來了? 五龍捂著臉站在門後,他的膝蓋抬起來,單腳抵著身後的鹹菜缸。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傲慢輕侮的微笑,這在五龍是罕見的。織雲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她對五龍的表現深感迷惑。 你馬上就要嫁給我了,你這個賤貨。五龍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彈著大缸,缸壁發出嗡嗡的迴響,他說,上床急什麼?你馬上就是我的人了,我現在一點也不著急。 呸。織雲啐了一口,自己又咯咯笑起來,你在說夢話,你想操女人都想瘋了。 不信去問你爹,問你妹妹,是他們要把你嫁給我的。五龍說著把織雲拉過來,他握住織雲的雙肩,把她的臉往鹹菜缸裡壓,他說,在鹽鹵裡照照你的臉,你這只破鞋破得沒有鞋幫了,你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 織雲尖叫了一聲後掙脫五龍鐵箍似的手臂,她驚懼地凝望著五龍,怕冷似地縮起肩膀,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相信,我相信他們會做這種事。她的黯淡的瞳仁很快複歸明亮,突然對五龍果然一笑,她伸出指尖輕輕劃著他下巴上的鬍子,那麼你呢,你想娶我嗎? 我要。五龍垂下眼臉看著織雲蔻丹色的指尖,他淡淡他說,我都想要,就是一條母狗我也要。 你會後悔嗎?織雲說,你以後會後悔的。 以後的事現在不管。五龍皺緊濃眉撥開了織雲的手指,他說,你應該去問你爹,什麼時候成親?我這是入贅,不抬花轎不放鞭炮,但是要準備一百壇黃酒,我懂得這一套,在我們老家,入贅的男人最讓人瞧不起。他必須當著眾人喝光一壇黃酒。 這是為什麼?織雲拍著手說,這多有意思,為什麼呢? 證明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到我們成親那天,你也要喝光一壇酒?織雲露出稚氣而愚蠢的笑容,她快活他說,這多有意思,我最愛看男人喝酒的瘋樣。 我不會喝的,我恨酒,它讓男人受得糊塗可欺,五龍沉思了一會兒,聲音忽然變得暗啞而低沉,我知道你們的算盤,其實我不是入贅,其實是米店娶我,娶一條身強力壯傳宗接代的看家狗,娶一條鄉下來的大公狗。 五龍朝陰暗雜亂的廚房環顧了一圈,臉上是一種譏諷和不屑的神情,他突然背過身去解褲帶,對著鹹菜缸嘩嘩地撒尿。織雲瞠目結舌,等她反應過來去拖五龍的腰已經晚了。織雲漲紅著臉扇了五龍第二記巴掌,你瘋了?這缸鹹菜讓人怎麼吃? 你們家陰氣森森,要用我的陽氣沖一沖,五龍若無其事地提上褲子說,不騙你,這是街口的劉半仙算卦算出來的,你們家需要我的尿,我的精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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