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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老崔這一句話把慧仙問哭了,她抬腳踩住箱子,先是仰著臉哭,然後又悶著頭哭,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朝老崔嚷嚷,前途,前途,前途個屁呀!柳部長死了,何爺爺調走了,趙春堂跟我翻臉了,我一個關係也沒了,再也沒有人培養我了,我還有什麼前途!

  理髮師們最終拗不過慧仙,臨時安排慧仙住在後面的小鍋爐屋裡,這也是螺螄殼裡做道場,好在天氣冷,靠著鍋爐還可以取暖。老崔招呼小陳把兩張顧客坐的長椅拼起來,做了一張床,朋友畢竟是朋友,兩個理髮師努力把鍋爐間改造成慧仙的臨時宿舍,一邊忙碌一邊耳語,反正是臨時的,讓她湊合幾天,我們也湊合幾天,她畢竟是趙春堂的一張牌。趙春堂不會不管她的。

  他們在鍋爐邊整理床鋪,慧仙從店堂裡進來了,抱著幾件白大褂,要把白大褂掛在窗子上。老崔叫道,你把白大褂做窗簾,我們明天穿什麼剃頭?慧仙回頭不滿地瞪著老崔,說,你的工作服重要還是我的名譽重要?睡覺不掛窗簾怎麼行?你們不知道這鎮上情況很複雜?有人表面上假正經,暗地裡不幹正經事,喜歡偷看我的!

  也不知道她在說誰,老崔他們沒有心思多問。理髮店接收慧仙,畢竟是權宜之計,這姑娘的離奇身世,油坊鎮人人都聽說過,她像一隻神秘的包裹,不時地更換寄存處,現在不過是寄存到理髮店來了,老崔他們認為一切都是臨時的。過了好幾天,只見慧仙出去,不見綜合大樓來人,老崔才知道情況不妙,他差遣小陳去綜合大樓打聽情況,小陳去大樓裡轉了幾個辦公室。回來向老崔彙報說,打聽不到什麼消息,誰也沒興致談慧仙的事嘛,那樓裡,好像沒人管她的事了。

  大約是在四天以後,趙春堂來到了人民理髮店。他一來,理髮店裡的人一下都站起來了,惟有慧仙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只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瞄趙春堂。老崔不知道他此行是來理髮,還是來挽救慧仙的,看趙春堂往轉椅上一坐,趕緊拿著梳子剪子過去,趙書記是來理髮,還是來找慧仙的?趙春堂擺擺手說,什麼都不是,你先幫我把頭髮修一修。老崔莫名地感到心驚,小心翼翼修著趙春堂的頭髮,側臉對慧仙使眼色,要慧仙趁機過來搭訕幾句,慧仙一扭頭,裝作沒看見,拿了把指甲刀沙沙地銼她的手指甲。老崔放下梳子又去拿剃刀,趙書記要不要刮刮鬍子?趙春堂沒表態,這次慧仙膽大包天,竟然在那邊說起怪話來了,嘁,趙書記又沒鬍子,刮什麼鬍子?老崔感覺到趙春堂的身體動了動,他慌了,差點去按住趙春堂,但趙春堂只是欠起身子朝店堂裡的人看了看,群眾能不能先暫時回避一下?老崔和慧仙留下,我們談點工作,幾分鐘就好。

  幾個顧客不情願,但最後都跟著理髮師小陳出去了,他們頭髮剃得不三不四的,身上還圍著罩布,站在門外探討,那麼三個人在一起,牛頭不對馬嘴的,他們會談什麼樣的工作?也就過了幾分鐘,老崔來開門了,是給趙春堂開門,趙春堂帶著一股鳳凰牌潤髮油的香味走出理髮店,表情有點輕鬆,又有點悲傷。顧客們目送趙春堂的背影離去,擁進了店堂,看見那慧仙漲紅了臉高舉著一把梳子和一把推剪,左手的梳子不停敲擊右手的推剪,啪啪啪。啪啪啪。她嘴裡一疊聲地叫喊,誰要剃頭,誰要我剃頭?給點面子,我給你們來剃頭!

  他們聽出慧仙的聲音歇斯底里的,外面的人不知裡面談話的內容,也就不知道慧仙為什麼一下如此衝動。老崔過來搶奪下慧仙手裡的東西,把她推進鍋爐間去,慧仙你冷靜一點,注意影響!他大喊一聲撞上門,把她反鎖在裡面了。店堂裡的人都七嘴八舌地向老崔打聽,你們開的什麼會?慧仙到底出什麼事了?老崔不願意多嘴,只是一聲聲地嘟噥。這算什麼任命?什麼組織決定呀,理髮店這堆事,也就是剪洗刮吹那一套,有什麼好培養的?有什麼好鍛煉的?培養好了鍛煉好了,能進中南海給中央領導剃頭去?

  老崔不肯把話說清楚。是慧仙自己在鍋爐間裡大喊大叫,老崔啊,小陳啊,從明天開始,我們三個人就是一條戰壕裡的戰友啦!理髮師小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著老崔說,開玩笑?讓她來我們店裡了?她再怎麼失寵,也不至於這麼安排她吧!老崔說,你瞪著我幹什麼?這麼大的事情,誰有心思開玩笑?趙春堂一亮底牌,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呀,誰想得到這小鐵梅風光一場,最後成了個女剃頭的!

  關於慧仙的消息總是跑得比馬還快。第二天向陽船隊的人都聽說了,慧仙下放到人民理髮店,做了個女剃頭的!之前各家的船上都還在猜測慧仙的去向呢,猜什麼地方的都有,縣城地區甚至省城,猜什麼職業的都有,廣播站宣傳隊婦聯團委甚至縣委領導班子,船民們都往好地方猜,往高處猜,誰會猜到人民理髮店去呢?慧仙,慧仙,向陽船隊的驕傲,從此以後,她驕傲的身影將站在人民理髮店的玻璃櫥窗後面,繼續接受大眾的檢閱,從此以後,她驕傲的雙手將回報油坊鎮人民,回報養育她的向陽船隊,慧仙,慧仙,我秘密的向日葵,從此以後,她要為人民服務了,她要為大家刮胡剃須剪頭髮啦。

  那一年,慧仙剛滿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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