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鐵生 > 務虛筆記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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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F醫生回到家,夫人告訴他:那個畫家叫Z。他妻子,對,那女教師,叫O。夫人接著告訴他:她早就看出那女人不是很正常。 「從哪兒?」 「不從哪兒,」夫人說,「不一定非得從哪兒。」 夫人說:「事實證明我沒看錯。」 夫人說:「別看她表面上那麼文靜、隨和。但是她,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 「對,你注意過沒有?」夫人說,「她很漂亮,可是她心裡有事。」 夫人說:「她心裡有事,我們都看出來了。」 「誰們?誰?有多少人?」 「我!我騙你嗎?當然還有很多人!」 夫人告訴他:很多人都知道,女教師總是獨自到那個荒棄的園子裡去看書。很多人都見過,很晚很晚,她一個人從那個園子裡出來,回家。 夫人一邊準備重新入睡,一邊告訴他:女教師把書放在腿上,有時候並不看,光是兩眼空空地望著別處。倒是沒見有別人和她在一起。 夫人告訴他:女教師老是一個人在那片老柏樹林子裡。她老是坐在那棵枯死的老柏樹下。沒人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老是到那兒去。那兒草很深,很旺。那兒,樹很高樹冠很大,葉子很密,但即使這樣也還是能看出來有一棵已經死了,她常常就是坐在那棵樹下。那兒晚上有燈,四周很暗但燈下很亮。雨天雪天也有人見她在那兒。不管她是埋頭看書,還是把書放在腿上瞪大著眼睛張望,你走過去,你走過她眼前,她也看不見你。 夫人說:「我沒猜錯,她心裡有事。」 夫人說:「我上下班,有時穿過那園子。有幾次我跟她說過話。」 夫人告訴F醫生:在街上,在車站,也許還在什麼地方,她跟她說過幾次話。其實女教師人挺隨和,她笑的時候很甜,那一笑甚至就像孩子。 夫人說:「不過我什麼都看得出來。」 夫人:「她好像挺喜歡跟你說話,可是很快你就發現她在想著別的,說著說著她不知道你說到了哪兒,你也弄不清她想到哪兒去了。」 夫人:「我肯定這個人不太正常。」 夫人:「你還不信嗎?」 這時又有人敲門。 16 一個疲倦的警察,兩個還在發抖的街道積極分子。兩個發抖的人輪流把一個疲倦的人的身份、姓氏、職務和來意介紹了一遍。警察試圖用拳頭攔截一個來勢迅猛的哈欠,也許噴嚏。 警察問:「依你看這肯定不是他殺?」 「我不是法醫。」F說。 「這我們知道。不過我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你是第一個到場的醫生。」 「一切都做得有條不紊,泰然自若。」 「就是說,你認為肯定不是他殺?」 「如果是,那麼被殺者一定很配合。」 「什麼意思?」 「依我看,這又是一件與法律無關的事。」 「你說什麼,與法律無關?」 「一個人不想再活下去,有哪條法律規定過他該怎麼做嗎?這不過是一個……涉及了一條魚的故事。」F指指警察手裡的那個小玻璃瓶。 「魚?」疲倦的人擰開瓶蓋,看裡面那幾片碎屑,「這是魚?」 「我想是。」 「什麼魚?」 「很漂亮的魚。不過它的內臟和皮膚都有毒,毒性劇烈,比氰化物還要厲害。」 「你怎麼知道?」 「我剛好知道。」 「到底是什麼魚?」 「化驗師也許能告訴您它的確切的名字。我猜,是河豚的一種。」 「哪兒有這種魚?」 「海裡,只有海裡。」 「我們這兒離海很遠呀?」 「它肯定不是自己遊來的,您說呢?」 「啊,當然當然。」 「魚已經焙乾了,或者是晾乾了,研碎了,看樣子已經保存很久了。」 警察擰緊瓶蓋,終於打響了一個哈欠,不是噴嚏。 一個疲倦的人和兩個發抖的人走後,F夫人繼續告訴丈夫:「據說,這事,幾天前就開始了……」 F醫生拉開窗簾,天濛濛亮了。陽臺上的夜來香在蔫縮起黃色的花瓣,牽牛花正展開紫色的花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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