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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丁一的鬼心眼兒(4)


  果然,不用誰問,薩自己就開始說了。總結起來有三點:第一她崇拜秦漢,信此漢即是聖徒。因此她會永遠愛他,設若有一天她不得不離開他,她相信她也依然是愛他的。第二,薩的痛苦並不在於秦漢想不想跟她結婚,也不在於秦漢還愛著誰和誰,而是因為自己還達不到他那樣的境界。何以見得呢?比如說吧,實際上,薩並不是很歡迎,甚至是很不歡迎秦漢的那些所謂朋友(原話是「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她希望他們最好都走開,離秦漢遠點,別那麼不人不鬼地老都來折磨他!她相信,秦漢只有跟她呂薩一起生活才會幸福,才會健康,才能過上人的日子。第三,或許是受了秦漢的影響,薩認為「性,可真是個討厭的東西」,身體本來就是一副臭皮囊,本來就不乾淨,性還專門對些最不乾淨的領域感興趣。「人,非要那樣不可嗎?」又髒又醜,又殘忍又可笑,不那樣就不行?

  「不那樣,只是愛,不行嗎?」

  「你覺得行嗎?」我問。

  「為什麼不行?」

  「你覺得,可能嗎?」

  「也許,等有一天,我們都老了,」薩望著彌天的霧雨,沉入遐想,「那時候,我們,也許就能了,就能不再受身體的指揮,不再受荷爾蒙的強迫。嘿你說,激素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呀?那麼一點點兒東西咋恁奇怪,看它把人給整治的!我真是希望沒有它,沒有它就好了。人們都想永遠年輕,可我真是想自己快點兒老了吧!老了,就不會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了。兩個老人,或者像秦漢希望的那樣,是一群,一群老人,一群可愛的老人,沒有忌妒,沒有猜疑,沒有你呀我呀他呀的,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相互間都是心靈的交流,心靈的需要……那樣,那樣的話我覺得,秦漢的夢想就會是可能的了。」

  「可那樣,」我說,「就怕又都沒有激情了呢?」

  「會嗎?」

  「人都像木頭樁子似的,泥胎石塑似的,呆頭呆腦坐滿一地球?」

  「怎麼會呢?不會的。難道我們會忘了現在?」

  我說我不知道,不知道沒有欲望人會怎樣。丁一接著我說:「其實連樹都是有欲望的,一花一草都是有欲望的,萬物萬靈其實都是欲望呀。」

  這話讓我想起了生命的開始。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又回到了來此丁一之前的狀態:如同水在沙中嘶喊,或風自魂中吹拂,虛無縹緲間凝聚起一點欲望……心識不死,輕輕地飄搖,浮游,浪動,輕輕地漫展或玄想……那期間似有個聲音在說著什麼,揚揚浪浪,若虛若在,聽不清楚……抑或不過是一種意念,仿佛嚮往,又近乎恐懼……

  「那,你是說,」薩問,「這永遠都是不可能的了?」

  「只有在戲劇中,這是可能的。」丁一又拿出那個劇本。薩歪著頭看看那劇本,又認真地看著丁一。

  丁一:「娥說,戲劇,就是這樣一種時刻:一切不可能在那兒都是可能的,所有的不現實,在那兒都可以實現。」

  丁一:「準確說,那是一種約定,心與心的約定。」丁一:「約定在現實之外,約定在夢願之中。」

  丁一:「戲劇,並不是模仿現實之真,而是實現夢願之真。在那兒,在戲劇裡,或約定中,一切真心都可以袒露,一切真願都可以實行。」

  丁一:「然後你回到現實中去。在那約定之外,你不得不遵守白晝的規則。」丁一:「但是在黑夜,在戲劇裡,在那樣的約定中,你必須是本真的你,卸去身心的鎧甲,卸去一切包裝,脫掉『裸體之衣』,因為一旦……」

  「裸體之衣?」

  「噢,這我再跟你說。因為一旦你要躲藏,要掩飾,一旦你言不由衷,覺得真誠倒是一種羞恥,那樣的話這戲劇也就完了。一旦你覺得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需要遮擋,就像亞當、夏娃走出伊甸園時那樣,你就已經在這約定之外了,你就已經走出戲劇走到現實的規則裡去了……」

  薩聽得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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