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鐵生 > 我的丁一之旅 | 上頁 下頁
42.姑父


  這老頭,自打我來到丁一我們就叫他姑父,以至於少年丁一以為,凡與之相仿的老頭我們均當稱其為姑父。

  那就還叫他姑父吧。

  姑父曾經並不很老,孤身一人住在丁家對門,即我和丁一最初與世界相遇的那條小街的另一邊。姑父所以讓我們感受了「別人」的豐富與神秘,頭一個原因是,母親總不大願意丁一到他家去:「你倒是瞧瞧,別人誰去?」第二個原因是,倘若姑父家偶爾來個客人,鄰居們總要滿腹狐疑地互相打聽:「來的誰呀?什麼

  人?」姑父碰巧聽見了,便一律搪塞道:「咳,都是為了些別人的事。」再一個原因,姑父屋裡總掛著一幅陌生女人的照片,有回丁一問:「這阿姨是誰?」我以為姑父一定又會敷衍說是別人,但是沒有,姑父沉吟良久,莊重地把那照片撣一撣、扶一扶說:「這是位烈士。」

  烈士!丁一回家把這消息說給父母,父母聽了甚是納罕。父親問母親:「烈士?不都說他是叛徒嗎?」

  母親說:「男的是叛徒,女的就不興是烈士?」

  「誰呀?」丁一問,「誰是叛徒?」

  「小孩子,甭打聽!」父母大人齊聲呵斥。

  這事就此告一段落。少年丁一不及細想,唯懵懵懂懂地感到姑父必跟某些戲劇或電影有關。但此後他還是背著父母,常到姑父家去——那老頭會講故事。

  姑父的小院裡只住了姑父一家,或不如說只住著姑父一個人。院子裡有好幾棵樹,石榴,臘梅,丁香。三間向陽的老屋裡大盆小盆地盡養些花花草草,花草之間唯一床、一桌、一凳。

  我記得有一棵鐵樹,夏天擺在外頭,冬天抬進屋裡;姑父說,這宗東西多少年才開一回花,伺候不好,賭氣它一輩子都不開。還有一種叫曇花,姑父說一人一路脾氣稟性,這花開倒是開,可每次只開個把鐘頭,要是半夜裡開你就得瞪著倆眼等它,一不留神睡著了,得,睜眼看時它已經謝了。在丁一跟姑父一起在那老屋中盼著鐵樹開花或等待曇花一現的時日裡,姑父給我們講了很多故事。甚至可以這樣說,從童年到少年,丁一知道的故事,少說有一半是從姑父那兒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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