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寂寞的心
第四章
王晶坐上車,直奔醫院。
剛才她接的那個傳呼,正是那個負心的傢伙陳摯打來的。陳摯說他出了點車禍
在醫院,身上沒帶錢,需要幫助。王晶一聽就急了,也顧不上做媒人就往醫院跑。
王晶可不敢跟白雲白說實話,如果說了實話,白雲白即使讓她來,也會跟著她
一起來的,防止她再犯左傾錯誤。
儘管王晶已經知道陳摯絕對不誠摯,但還是無法拒絕他的請求。她對自己一說,
他負了傷遭了難,就是本著人道主義她也該去。她在去的路上,先從自動取款機裡
取了3000元,估計差不多夠了,就急匆匆直奔醫院。
王晶是在一次採訪時認識陳摯的,陳摯是另一家報社的體育記者。當時他們為
了等候來本市比賽的中國足球隊,共同守侯在機場。本來這樣的採訪是不會派王晶
的,可他們那個體育記者和人打架,一隻眼睛烏黑,只好讓王晶臨時頂替。不想飛
機晚點,一晚就是2 小時。王晶等得又餓又累又冷,是11月。別的體育版記者大多
是小夥子,買上一碗方便面就在那兒熱氣騰騰吃起來。她不好意思,只好啃個麵包。
這時陳摯走過來,遞給她一杯熱咖啡,誰知道他在哪兒弄到的。在此之前,他們只
是點頭之交。陳摯說,真難為你了,喝點熱咖啡暖和暖和身子吧。王晶捧著咖啡,
眼眶發熱,無比溫柔地說了聲謝謝。猛然間她想起了張愛玲那段關於愛的著名論述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早
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
噢,你也在這裡嗎?" 她覺得陳摯說," 真難為你了," 就相當於那句" 噢,你也
在這裡嗎?" 她就這麼被一杯熱咖啡打倒了。
採訪的第二天,陳摯給她打來電話,誇她那篇特寫很有文采。王晶說,我正想
表揚你呢,你那篇寫得才叫好,可以用精彩二字形容。兩個人互相吹捧了一番。接
著那個週末,他們一起吃了晚飯。因為都喜歡體育,不用擔心沒有話題。實際上他
們在一起,聊體育的時候反而是少數,多數時候是聊別的。陳摯讀書很多,知識面
頗廣,談什麼都能談出些不俗的見解來,這讓王晶由衷地佩服。王晶自己是個才女,
很少有人讓她佩服。陳摯成了例外。陳摯每發一篇文章王晶必讀。女人動心要麼是
因為欽佩對方,要麼是因為憐憫對方,不太有被相貌打動的。從相貌上說,陳摯肯
定不如王晶的丈夫。王晶的丈夫稱得上是帥哥了,陳摯只是不醜而已。但陳摯卻深
深地把王晶給吸引住了。
陳摯對王晶也很鍾情,他沒說他喜歡王晶什麼,他只是一個勁兒地表達喜歡。
反正那時他已經離了婚,有的是時間和條件表達。起初王晶還提醒自己,把握好分
寸,別讓自己陷得太深。自己畢竟是個結了婚的人,丈夫對她也很好。他們還有一
個6 歲的兒子。
可後來王晶終於架不住自己的激情和陳摯的浪漫了。別看陳摯長得挺樸實,戀
愛起來很浪漫很現代的,比如他們倆正某一個話題說得起勁兒呢,陳摯會突然扔下
話題盯著她,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說:我愛你。哪個女人聞聽此言會無動於衷?再
比如大白天他會突然打電話來,說你現在往窗口走。走過去了,說你再往窗下看,
一看,一付感天動地的場面:陳摯手捧一束鮮花,站在報社大樓的下面,張開雙臂,
動著口型,肯定還是那三個字;還比如他會買一樣王晶曾無意中提起過的東西,突
如其來地讓人送到她辦公室,像羊絨圍巾,以及高級女士皮包等等,讓王晶在同事
面前都無法掩飾自己的驚喜和幸福。
這一套都是從前和丈夫在一起時沒見識過的,讓王晶毫無抵抗力。
他們這樣地大張旗鼓地戀愛,當然被王晶的丈夫王樹林知道了。而王晶此時也
不能自拔了,自認為天下對她最好的人不是丈夫,而是陳摯,陳摯才是她生命中的
另一半。她只有和陳摯在一起才能幸福。
丈夫王樹林自然是痛心疾首,但沒有暴跳如雷。他瞭解王晶,而且非常愛她。
他和她作了一次長談,請求她懸崖勒馬。王樹林說,你就是不為我,也該為孩子著
想。你這樣一走兒子怎麼辦?我怎麼跟他說?王晶很難過,尤其提到孩子很難過,
6 歲的兒子總是用非常困惑的目光看著她。懸崖勒馬?她不是不想,是勒不住了,
她整個人已經失重,要和馬一起掉下懸崖去。她只能對王樹林說對不起。王樹林說,
對不起我都是次要的,是對不起孩子。王晶說,那我帶兒子一起走吧。王樹林說,
我絕不能讓孩子跟著你。
那段時間王晶被快樂和痛苦交替折磨著。畢竟她對自己的家也是有一種依戀的,
對王樹林也是有感情的。看到丈夫如此痛苦她非常內疚。最後她對王樹林說,你來
決定吧,如果你堅決不同意離,我就和他斷,如果你不能容忍,我們還是離。王樹
林長歎一聲說,我就是留下你這個人也留不下你的心。算了,你走吧。
於是他們友好地分手。王晶為了表示歉意,隻身離開了家,把兒子、房子和家
具都留給了王樹林。王樹林並沒有推辭,這讓王晶略感意外。而兒子也沒有與她生
離死別,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這更讓她心寒。理性上她知道自己此舉無疑像個
瘋子,但瘋子是無法不讓自己發瘋的。
原以為離婚後陳摯會馬上把她接住,畢竟她是為他從懸崖上跳下來的啊。可是
陳摯說,他還沒有重新成家的心理準備,再說他也沒房子。他的房子在離婚時留給
了前妻和孩子。他一直住在報社的單身宿舍。王晶知道這都是事實。只是這樣的事
實在熱戀時她是看不到的。她以為陳摯就是整個世界,有了陳摯就有了整個世界,
哪裡會沒有房子呢?
王晶只好租了個房子,重新回到單身生活。本來她也可以回母親家去住的。王
晶家就姐妹兩個,姐姐已遠嫁北京,父母的房子也很寬。只是以這樣一個原因回去,
免不了每日聽母親的嘮叨。加上為了方便和陳摯約會,她還是跑到外面租了一間屋
子。
離婚後他們繼續熱戀著,登峰造極。陳摯把王晶的小屋當成了家,每天用甜言
蜜語塞滿它。王晶就泡在其中,沉迷不醒。" 沒有煤氣管道算什麼?電壓不足算什
麼?老鼠多算什麼?只要有愛。" 這時當初王晶寫的日記。她很快就把陳摯作為未
婚夫介紹給了自己的女友團兒。女友們雖然對他的看法褒貶不一,不過都表示,只
要他真的對你好就行。
但時間一長,馬腳開始露出來了。最先是蘇新茶發現的。她說她看見陳摯和一
個年輕女孩子很親昵地在一起。起初王晶沒當回事,還幫他辯解說,他那個工作,
就是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的。直到後來有一天,尹湘蘭吞吞吐吐地說,陳摯他
好象有點花,你要當心。王晶說,你怎麼知道?尹湘蘭不願說。她越不願意說王晶
越覺得不對勁兒,就窮追猛打,一追追到一個她無法相信的事實:陳摯竟然追求起
尹湘蘭來了,他幾次給尹湘蘭打電話,約她喝茶,還約她一起去郊遊,還款款深情
地說,他很喜歡聽尹湘蘭說話。
一個每天都對她信誓旦旦的男人,會在轉身之後馬上對別的女人表達好感,而
且這個女人還是她的好友。王晶簡直氣暈了。靜下來一想,陳摯這段時間的確和她
有些疏遠了,有時三四天才來一次,而且甜言蜜語的生產量也大大降低。他說是工
作太忙的緣故。
王晶馬上給他打了個傳呼,他還是很快來了。
在陳摯到來之前,王晶還抱著一線希望,她想也許陳摯會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哪怕是有幾分勉強,她也會放過他的,就算敲敲警鐘。她實在是離不開他,實在是
愛他。
哪知當王晶質問他時,他竟一臉無辜地說,我不想解釋,感情的事情我無法解
釋,你願意相信我你就信,你要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反正有一點,我是愛你的。王
晶說,你愛我為什麼還向別的女人表達感情?王晶實在沒有勇氣說出尹湘蘭的名字。
她只是說,難道你可以同時愛兩個女人嗎?陳摯說,那是不一樣的。你不能說我愛
你我就對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沒感情了,我還愛我媽呢。
王晶覺得如此荒唐的人和事竟然讓她給碰著了,戰抖著聲音說,你怎麼能這樣?
你怎麼能這樣?陳摯一看她那麼氣,連忙站起來說,你先冷靜冷靜吧,我們下次再
談。說罷就丟下王晶走掉了。他吃得住王晶,知道她還會主動找他的。
果然,兩天后王晶又忍不住給他打電話了。
王晶揣著一顆千瘡百孔的自尊心說,我知道你對我好,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和
對別人是不一樣的。我們能不能再冷靜地談談?陳摯說,我沒問題,主要是你得冷
靜。王晶說,你知道我們的今天來之不易。本來她想說,我為了你把婚都離了,可
實在是說不出口,那樣的話感覺好象是在扼他。她早已想過,絕不讓他來承擔自己
離婚的責任。陳摯說,其實我也沒別的想法,我就是不喜歡別人限制我的自由。感
情這東西本來就不好控制,這你也知道,你想如果當初你能控制,就不會離婚了,
對不對?
聽到這樣的話,王晶終於死心了。她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只是死死地盯著陳
摯。陳摯就埋下頭去仔細喝水,好象水裡有什麼他需要防備的東西。王晶終於說,
你走吧,我們已經沒什麼可談的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陳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站起來拉開門就走。
揚長而去。
接下來一個星期,沒有任何消息。王晶揪心揪肺地等著。她總以為陳摯至少會
向她表示個歉意,表示個內疚。回想當初他們之間那火熱的愛,驚心動魄的愛,神
魂顛倒的愛,怎麼就一瞬間無影無綜了呢?難道那個每天以各種方式向她表達愛情
的人不是陳摯?難道那個說愛她一萬年也不夠的人不是陳摯?
王晶終於忍不住了,給白雲白打電話時,竟在電話那頭哭出聲來。
白雲白不忍心看她那麼難受,雖然她恨王晶這麼沒出息,這麼丟不下陳摯,但
她還是出面去找陳摯了。她以女方家長的身份,和陳摯作了一次長談。她打算即使
不能把他勸回頭,也要好好說他幾句。
可她也不想想,陳摯既然能把聰明的王晶迷得神魂顛倒,其功力肯定是很深厚
的。果然,陳摯三說兩說,就把白雲白蒙住了,讓白雲白搞不清他說的有幾分是真
的幾分是假的。他作出悲痛狀說,他也沒想到他和王晶的關係會鬧成這樣,他還是
很在乎她的,這些天他也很難受。他們之間的問題,是在於王晶太小心眼兒了,老
是監督他。這不行,他是個生性熱愛自由的人," 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儘管白雲白漸漸聽出了這小子的意思,但還真找不出什麼話來教育他。王晶到
底迷上他什麼了?她想起那句老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到底是男人不可理喻
還是女人不可理喻?白雲白打斷他的慷慨陳述說,我也不想聽你們之間那些陳年往
事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和王晶的關係到底還有沒有可能繼續?
陳摯低頭不語。
白雲白明白了,也只好揚長而去。
白雲白不敢把陳摯的話全部轉達給王晶,她怕她受不了。她只是籠統地說,這
傢伙靠不住,我看還是早斷為好,你把他當垃圾清除了吧。王晶不甘心地問,他沒
有讓你帶話給我?白雲白搖搖頭。王晶徹底死心了,賭咒發誓說,如果我以後再相
信他的話,我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大傻瓜。
可現在,她又做了傻瓜。
王晶給自己找理由說,他受了傷,你不能和一個出車禍的人計較。你在災難面
前要有憐憫心。但趕到醫院後她才知道,不是陳摯受傷,是他開車把別人撞了,撞
到了一個不還算太老的老頭。他把老頭送到了醫院,就給王晶打了電話。
王晶的到來讓他無比感動,他連連說,我知道你會來的,還是你對我最好。
王晶心煩地說,別說這些空勞勞的話了,你要多少錢?
陳摯說,5000吧。我給你打借條。
王晶吃了一驚,說怎麼要那麼多,是哪兒傷了?
陳摯說,好象是小腿髕骨骨折吧,正在檢查。王晶說,那也用不了那麼多錢啊?
陳摯把王晶拉到一邊,悄聲說,我沒駕照,我怕他要我去交通大隊。那樣我就
慘了。
王晶這才明白,有些生氣。但來都來了,她只好幫到底。她又去取了2000元。
其實她是沒多少家底的,這一取,卡上只有幾千塊錢了。白雲白她們知道了,非臭
罵她不可。
老頭檢查完了,打上石膏,看看那疊錢,答應不再追究。
陳摯回過頭來謝王晶,說還是打個借條吧。王晶說,感情上我信不過你,錢上
我還是相信你的,免了吧。王晶說這個話,是因為在他們熱戀的時候,陳摯還是很
捨得為她花錢的,曾給她買過手機,還買過一個2000元的名牌手袋,以及化妝品之
類。陳摯說,其實咱們之間好多事情是誤會。王晶說,你別解釋了,過去的事就讓
它過去吧,就算有誤會,也很難重新開始了。陳摯說,可我還是常常想起你,忘不
了你。你這段時間過得好嗎?
王晶心裡有些發酸,有一瞬間她甚至希望他能解釋下去,把過去的事情說清楚,
然後他們重新開始。她最聽不得陳摯那種溫存的話語。但她忽然想到,陳摯就在上
春節期間還給尹湘蘭打了電話的,並沒有給她打。而她還猶豫了好幾次,差點兒在
年三十晚上打給他。她不能再犯傻了。於是克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心軟。
王晶岔開話題說,你也是,沒駕照怎麼敢開車?
陳摯說,我學了幾次,覺得很簡單,沒想到今天一上路就出了問題。
兩人說著話出了醫院。陳摯表示要請她吃飯,王晶看出他完全是順嘴說說而已,
就說自己有事,要去報社。陳摯就很體貼地說,要不要我送你去?
王晶還來不及說不用,斜次裡忽然沖出一個女人來,沖著陳摯大喊大叫:你幹
嗎,不讓你開你非開,把我車撞壞了你賠啊?!
女人看上去40歲左右,很有錢的樣子,臉上放著高級化妝品的光芒。
陳摯忙沖女人陪笑臉說,車沒事兒,就是把一個老頭撞了。
女人還是凶巴巴地說,你盡給我惹麻煩!老頭死了沒有?要是殘疾了,你就一
輩子養他吧,我絕對不管!
陳摯陪著笑,連說對不起對不起。不過我已經把事情擺平了。你放心。
女人哼了一聲,這才注意到王晶,毫不客氣地問,她是誰?
陳摯說,我一個朋友。
女人說,她來幹嗎?陳摯猶豫了一下說,她在這家醫院工作,我請她幫個忙。
女人斜乜了一眼王晶,說,上當的人還不少嘛。然後自顧自走了。
陳摯小聲對王晶說,你別生氣啊,她就這樣。
王晶說,她是誰,是你老娘嗎?
陳摯說,你別那麼刻薄,她是我前妻。再見啊,以後再聯繫啊。錢我過一段時
間還你。說完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王晶那個氣啊,氣得腦袋直發蒙。她在原地足足站了10分鐘,然後大叫一聲:
王晶你活該!把旁邊一個路過的護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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