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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乾巴兒,你是說滾吧。你去打聽打聽,你老娘我從哪地方滾過。我扯了你家兩頁戶口本,你小子不信問問你親爹,時間倒是不短了,我肯定你親爹沒忘。」

  乾巴兒哥又把一個梨扯下的被頭拉起,捂住一個梨的腦袋,一陣叫駡甕聲甕氣地從被下傳出來。乾巴兒笑了。

  「柿子他爹來過兩次想必你小於也知道吧。」

  乾巴兒立刻不笑了。

  「他說什麼了。」

  「他讓你別再纏著他女兒,不然,他讓你認識認識他。」

  「他坐小車了?」

  「不知道,我怎麼會送他。」

  「我走了。」

  「在家睡吧。」

  「不了。」

  「小心點兒。」

  他開門出去馬上又開(進來,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對我說:「哥,你結婚這兩間房就都用了吧。我沒爹,你就是爹唄。不過…·」

  因為乾巴兒哥許久不再說話,我很加小心問他:不過什麼?他「不過」後面又說了什麼?乾巴兒哥把頭垂向桌面,他就這麼垂著頭對我說:乾巴地還太小了,他勸我別要一個梨,要是我知道柿子是怎麼待他的,他說我就會知道找什麼樣的娘們做老婆。他太小了,我肯定他還不知道柿子是怎麼回事。他們這麼死了,也好,比再過十年再一塊死要好。

  似乎只有死路一條,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我不太懂,他們這麼死了——是指自殺嗎?

  他又不說話了,我慌忙整理手提包,仔細回想剛才說的話是否又有冒犯之處,我準備告辭,這時他說:我知道別人會怎麼說他們。他們沒做那種男女的事,他們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你怎麼可以這麼肯定?

  我就是能肯定。

  我站在監獄外的主樑上遠看那個小鎮子的時候,心很靜。我謝了乾巴兒哥,沒再問他第二次見乾巴兒是什麼時候。我想他能對我說這麼多我應該謝他。他說他找不到人說話,總不說話心裡難受,他也謝了我。

  車到市區已經是傍晚了,公共汽車人很多。

  4

  後來,我慢慢地意識到我對這件差不多被人忘記的事情越來越感興趣。我把這種憂慮對一個朋友說了。他說,我想從中撈油水,他認定是這樣。我理解他是因為首先理解了他的職業。而我的職業與文字無涉,產科醫生。但我總要回答自己。於是,我對他說,也許我還會認識像于巴兒和柿子這樣的小男人和小女人,有一天,我跟他們閒聊的時候,可能可以給他們講一個故事,為了讓故事聽起來有益,我不能總講故事的結尾,那代人肯定不喜歡死亡的故事結尾,不論是什麼方式的死亡。所以哪,我應該先知道這個故事,然後把它記熟。

  我的朋友說他喜歡我這種樣式的浪漫氣質,我們就中斷了往來。於是我的朋友來信說:「你總是按照某本你自己喜歡的書中的模式修正自己的生活,這沒什麼不好,也沒什麼好處。你感興趣的那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您儘管對它感興趣好了,只是別因此限制依本來就不夠豐富的想像力。有一天你忍不住讀我的故事集時(我就要出本故事集了),你發現那個故事和你自己一起在我的故事裡動來動去,你肯定會有感受。

  我等著聽那種感受。「

  5

  她來找我是一天中午,我很窘。她笑呵呵地看我,我也以同樣的表情看著她。我說我很窘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戶口本上寫的那個名字。我不能叫她一個梨。那天都見警察甩甩搭搭地走了。是她追上去的。兩個大奶子一顫一顫的。警察肯定看不慣她高得快把衣服撐破的大奶子,所以對她那麼冷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理,只是我沒有蔑視她的道理。

  我說,你跟我一塊幹吧。

  她說,包餃子我內行。

  我說,中午飯只有我一個人,你也在吧。

  她同意了。

  我跑到公共電話亭,給爸媽各打了一個電話,我說我來了朋友,中午飯請他們自行解決。

  她說她到我這兒來是因為親眼看見我人心腸好。她是指我和居委會那些老太太們一起料理後事的事。

  「我見過小乾巴兒。他說他媽不好。他沒在我面前做別人說的那些壞事。我有些可憐他,我知道你恨他。」

  「怎麼知道的?」

  「因為他恨你。」

  「小乾巴兒不太懂事,現在他死了,我還根啥,那樣就沒意思了。」

  「是啊,人死了就一了百了。」

  飯後的談話我還在考慮,是不是也把它算作將來要講的故事中的一部分。把這些東西講給那代人聽是不是合適。那代人在倫理道德上要走到哪一步?

  先是提起乾巴兒哥。

  在火葬場我很偶然聽說乾巴兒哥關在六監獄,他有肺病,所以才把他關到專關有病犯人的監獄。我告訴他乾巴兒死了。他也沒震驚,不過,看得出他挺愛弟弟的,他很瞭解他,他自己一直很肯定。

  他沒提到我嗎?

  他說了一件事,乾巴兒罵了你。

  我也罵他了。

  他沒多說你,甚至沒讓我悄話給你,也許他以為我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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