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皮皮 > 全世界都8歲 | 上頁 下頁
五四


  「見你鬼去吧,別跟我講道理,我告訴你,我已經瘋了,對待瘋子的最好辦法就是她想幹啥你就讓她幹啥。」

  「我最後提醒你:想想後果。」

  「我從不想那玩意兒。」黑梅說完朝王伊平走過去,王伊平正與兩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人聊著。我放下那杯一口未喝的橘汁,隨了過去。我覺得兩手空著讓我儘量踏實些。

  我跟在黑梅後面,張森截住我,悄聲問:「黑梅都說了些什麼?」我如實地轉告了。

  這時黑梅已經跟王伊平聊上了。

  在這間有空調的酒吧裡,張森不停地擦汗,臉上帶著收不回的微笑,即使跟我說話時,他也不停地咧嘴。

  「你別太緊張,她說是說,但不一定做。她是刀子嘴。」我對張森說。

  「你看我能不緊張嗎?我真有點後悔開這個倒黴的晚會。實在不行,我提前結束它。」

  我想了想,說:「那樣會不會刺激黑梅鬧起來?」

  張森歎口氣,離開了。

  舞會開始了。

  黑梅與王伊平在一起。不停說話的是黑梅,王伊平端著飲料,微笑地聽著,多少有些無可奈何。有兩個報社的人來約王伊平跳舞,黑梅笑嘻嘻地把他們攔了回去,說:「等一會兒再跳。」

  「我有一個好朋友,」黑梅對王伊平說,「她愛上了一個文夫,別人的丈夫。她愛得很深也很久,在青春最輝煌的歲月裡。那個男人說他要向妻子提出離婚,但他回到家看見妻子時又不忍心了。最後的機會終於來了,我的朋友給了那個男人一個藉口,她對著那個男人大叫:」我要結婚!我要結婚!『那個男人永遠地離開了。那個男人對我的朋友說:「我們開始的時候,你發誓不結婚,但那時我想同你結婚。後來你拼命想結婚時,我就又不想了。我也說不清我這到底是怎樣的心態,也許我從未真的想同你結婚。

  一個人真正想幹的事沒有幹不成的。時間能讓人知道他表面想要的東西和內心深處想要的東西有時是不同的……「『黑梅忘情地說著,我心裡無比難過,她是在對自己揪緊的心說呀!可是王伊手突然打斷了她,說:」這對那位妻子是不公平的。「」』為什麼?「我問。

  「她不知道她家庭的真正經歷。」

  「那是她的福分。」黑梅說。

  「我不這麼看。妻子與那些不是妻子的女人同樣有權利。至少孩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可你說的只是權利,真相就不太好說了。」

  「也許我不太懂。」王伊平說完走了。我看著她走近張森,然後兩個人一同找地方放下酒杯,跳舞。

  我憑直覺感到黑梅在這場戀愛中可能受到的傷害漸漸近了。也許此時王伊平正在對丈夫說著自己對女詩人的印象。

  「她不喜歡我。」黑梅又開始喝酒。

  「這樣很正常。」我說,「黑妹兒,你的話太多,言多必失,你不懂?」

  「我不早告訴你了嗎?我已經瘋了。」黑梅說完朝向她走來的石老師迎去。

  我累了,好像下一個猛攻之前我可以稍稍喘息,我坐下了。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過來請我跳舞,我說我病了,他馬上離開了,好像我得的是傳染病。

  我喝幾口黑梅跳舞前放進我手裡的葡萄酒,朝門口我最初坐的位置瞥了一眼:一個戴變色鏡的女人坐在那兒,她衣著十分不入流,更談不上講究,不太像被邀請的客人。

  我覺得奇怪,這個女人與周圍的環境很不協調。

  一曲終了,黑梅回到我這兒,喝幹了我杯中的酒。燈光稍稍轉亮些,這時我又看那個女人,不見了。

  又一首輕柔的舞曲緩緩升起,燈光也漸漸轉暗。石老師又來請黑梅,他們又去跳了。

  燈光仿佛是由並不十分明亮的高處墜入黑暗的,直到跳舞的人們變成僅有大致輪廓的團影。有些人開始跳貼面舞。我瞪大眼睛去找黑梅,就在這時,一個尖厲的女聲劃破音樂的輕柔,淒慘地灌入人們的耳鼓。

  燈光並沒有馬上轉亮,但叫聲又接二連三地響起,同時還夾雜著同樣大聲的咒駡。

  我朝聲音發出的地方擠過去,燈光嘩地亮起來。

  黑梅仰在地上,石老師正用力拉起那個黑梅旁邊廝打著的女人。石老師非常用力,這個女人突然轉過身,朝石老師撲過去,一邊叫駡一邊張著兩手去抓石老師的臉。

  「你這個喪良心的!你還敢幫那個婊子,我宰了你們。我操你媽的……」

  是剛才坐在門旁的女人,摘下了變色鏡。

  有人過去勸阻,這個女人說:「誰攔我跟誰沒完!」於是沒人再想勸阻。張森是主人,他不在乎這個女人的威脅,去拉架。石老師就勢狠狠地扇了那個女人一個耳光。

  女人挨打之後,更加瘋狂地撲了上去,張森急了,奮力推開了那個女人。突然有人從張森後面沖上來,把張森推倒,摔出去很遠,然後開始打石老師,一眨眼的工夫,石老師的臉上到處是血。

  被張森推開的那個女人開始到處找黑梅,黑梅已經不在她的視野中。這時聽見石老師一聲尖叫,躺在吧台下的黑梅坐了起來。那叫聲發自一個男人的心底,足可以讓人相信最嚴重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幾個小夥子(是酒吧的工作人員)拉住了毆打石老師的男人,他一邊極力掙脫,一邊叫駡:「稱他媽的欺負難啊!要不是看我姐的面子,我廢了你!」

  石老師已經被抬出去,張森回來取什麼東西,對被拉住的男人說:「你這面子看對了。」然後對按住他的人說:「把他送派出所去。」

  酒吧裡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的當事人(除了黑梅)都離開了。人們喊喊喳喳地議論起來。王伊平突然想起什麼,朝吧台走過來。她看見躺在地上的黑梅,大叫:「來人!」

  可是擁過來的並不是她想叫的人,是些看客。黑梅的臉和脖子以及前胸佈滿抓痕,有的滲出血跡。圍攏過來的人「哎呀!」「天哪!」地發出各種感歎詞。黑梅使勁閉住眼睛,大喊一聲:「滾開!」

  我和王伊手推開圍觀的人,王伊平說:「你們都回去吧,晚會結束了,對不起大家。」

  人們聽王伊平這麼說,就陸續離去了。王伊平說:「咱倆把她送醫院吧。」

  黑梅坐起來,搖了搖頭,對我說:「老大,你送我回家。」

  『你沒事嗎?「王伊平問。

  「沒事,剛才我不過是累了,躺下歇會兒。」黑梅說完抓住我,我扶她站起來。

  我和黑梅來到街上,乘涼的人大都回來了,有幾個小商販還守在攤前,懷著幾分僥倖等待著可能光顧的人。

  外面真暖和。黑梅穿著薄風衣,與我一同站在路邊等待空車。剛才路過衣帽間的時候,黑梅摘下自己談粉色的真絲砂洗風衣,我要她報到頭上,這樣可以遮人耳目,還可以木碰傷口。黑梅沒說話,慢慢地穿上風衣。衣服貼近傷口時,她皺皺眉頭。站在路邊,街燈改變了黑梅風衣的顏色,淡粉色變成了一種難看的陳舊顏色,同時它也使黑梅的傷口更加清晰。偶爾路過的人走過去以後還會回過頭再看上一眼。黑梅毫無表情的臉一直面沖前方,我也一直伸著右手,大約五分鐘後終於有一輛空車停在我們面前。

  上車以後,黑梅搶先告訴司機去向,到附近最近的醫院。

  「要看石老師?」

  黑梅點點頭,傷口疼得讓她直咬牙。

  「我先送你回家,再幫你處理一下街口,然後我一個人去醫院。」

  黑梅哭了。她說:「我的心情跟太平間差不多。那兒一定很涼快。」

  「你別說話了。」

  「我知道我再也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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