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皮皮 > 全世界都8歲 | 上頁 下頁 | |
四三 | |
|
|
現在我請你原諒並和我一起去看看天河。那是一個坐落在郊區的醫院,空氣清新,醫院有個理智的名字:安定。見過天河以後,我們就可以完全放棄這個話題,像以前一樣,該怎樣就怎樣,這是為什麼我要寫完這個故事的理由。 我從市里上了一輛能通郊區的公共汽車,終點站是安定醫院。汽車駛出市區,在剛剛返青的田野上司機開始加速。他開得並不是飛快,而是保持一個從容平靜的快速。我坐在窗前,看著司機的背影,通過他速度的變化,我感到了他心情的轉移:蓬勃充滿了活力。他偶爾通過側面的窗口看看近處遠處的田野,一點也不在乎我們的終點是精神病院。這多好,不是每個人都在乎細節,所以也不是每個人都是病人。 在進到醫院以前,我腦子裡都是關於精神病院的種種想像,而且大部分具象的東西都是從電影裡看來的。電影電視如今無孔不入,讓人難過。我通過一個整潔的院落進到一個三層的黃顏色的樓裡,在門口我碰見一個年輕的護士,她告訴我109在走廊的最裡面。我穿過走廊,偶爾從病房的窗戶裡望過去並沒有看見有人被綁在床上,有幾個人坐在床上,頭微仰,嘴微張,跟練靜坐的人差不太多。可是109房間一個人也沒有。我回到走廊上又碰到了剛才的小護士,她讓我到後院看看。 後院是個搞得很俗氣的中式的小院兒,有回廊花池什麼的。我看見天河坐在花池後面的一個低矮的假山上,遠看有點像一個成精的猴子。 你好,朋友,是我像他那樣對他揮手對他微笑對他打招呼。可是他並沒有像我回答他那樣也對我有什麼表示。他表情沒有變化地看著我,好像我是一個猴子。我走近他,看見他的表情,用句時髦的話說,很酷。我已經走到他的跟前,他依舊看著我不說話。 我覺得很尷尬,把給他的水果放到地上,坐到他旁邊的另一塊石頭上。 你還認識我嗎?我又試試跟他說話,因為不想什麼話都沒跟他說就走了。 他對我笑笑,我也趕緊對他笑。 我去過德國,我想提醒他我是誰。 那又怎麼樣?他說。 我轉過頭看看院子裡別的人,想笑,想笑自己,他從來就沒瘋過,可我卻把他當成瘋子同情過。這世界把嘲弄人當成主要樂趣了。 好,我又看看他時,決定不再兜圈子。我去過你家,見過你母親。 她肯定不會對你全說出來,因為她要面子。 你幹嗎那麼肯定?我看著他的臉突然又把他當一個男人一個正常的對手。 除了醫生她不會再對任何人說,她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這兒來。 我並不想知道沒人敢說的事情。 他聽我說完笑了。我也覺得自己說這樣的話可笑。 我開始在家裡不穿衣服。他說。 可她是你母親。我說。 就是。他說,所以我沒有什麼不好的想法,我身體本來就是她給的。 我沒有再說話,等他往下說。可他不說了。他碰碰我的肩膀,讓我看遠處的一個很壯的男人。 他是這兒最厲害的傢伙,他每天都嚷嚷打死這個打死那個,可他誰也沒打過。 可他很壯。我說。 對,他說,可他要是逼你,你不跑,你就贏了。 要是跑了哪? 他就會不停地追你,直到醫生把他抓起來。 你想告訴我什麼?我想起他母親說他平時大部分時間看書,所以對他說話十分小心。 這兒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我在這兒覺得很舒服。 你以前幹嗎嘲弄我們? 我沒有。他認真地否定了我。 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你這麼問真蠢。 是嘛,我說完感到自己臉紅了。也許我真的很蠢,我說,所以我男朋友才把我給扔了。 別想這個,世界上人扔入的事每天都發生,什麼也不影響。 什麼能影響你? 現在什麼都不能了。 以前能嗎? 他看看我,眼睛裡閃出一點柔情。我抓住了這一瞬間的溫柔,我意識到我願意接受他,哪怕是作為最親近的人。 你和我見過的所有的人都不一樣,我說的也是心裡話,而且我尊重他。 因為我是精神病患者。 也不一樣。 行了,你得走了,探視時間早過了。 我有些吃驚,我沒想到他會趕我走,我看著他,他的臉又像我進來時那麼冷酷。我回憶剛才那一瞬間的柔情,我突然感到自己需要它,不想就這樣放棄了。 你剛才讓我產生了錯覺。我小心地說,害怕他會再一次嘲弄我。 你沒錯。我的確很喜歡你。 我看他,心裡高興,好像我馬上會跟一個如此特別的人開始一種嶄新的生活。我等他說下去。 不過我命中註定永遠也不會有一個女人,我對你就像對我母親一樣。 你不是說你媳婦是個警察嗎? 我們都笑了,而且笑得聲很大,以至於別的瘋子都開始看我們。當我們都停止笑的時候,我心裡一下子就難過起來,我知道我得離開了。 你剛才說現在什麼都不能影響你了,你是什麼意思,以前什麼能影響你告訴我吧,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多瞭解你一點兒。 他又一次像剛才那樣目光閃露出些許溫柔,我期待他認真對待我,哪怕一次。 我媽媽,他說,現在她老了,我討厭她,所以我想辦法讓她送我到這兒來,這樣我就可能離開她。 你用了什麼辦法?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