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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8.異邦

  我們是最後的浪漫主義者

  ——選擇了傳統的神聖和美好的主題葉芝。

  請現在開始回憶一下吧。請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想想。別漏下什麼,尤其是小事。

  好吧。

  是從很多天以前的那個晚上開始的。我給他(我的男朋友,叫大道)寫了個便條,放在他們家的寫字臺上。條子上我就寫一行字:「夜裡我等你。」然後呢,他沒來。我當然睡覺了。不管我等待的是什麼,我都得睡覺,因為我困,也因為我實在是還沒到真正戀愛的年齡,我十七歲,誰能說十七歲就是戀愛的年齡呢?

  那個媽媽是我的繼母。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好不壞。那個我什麼男人也沒等來的漫漫長夜一過去,媽媽就叫我去。

  她的房間我平時很少進。我去見她的時候覺得她房間很新鮮。有很多鏡子,大的小的。我光看鏡子了,後來才想起來我是被叫進來的,不為什麼她是不會叫我的,這時候我記起了那張紙條。「這個狗東西。」我駕大道,是在心裡小聲罵的,我以為他出賣了我。

  他當然不會出賣我,他也許真喜歡我,愛我。不過,這種事除非他自己向自己承認,我怎麼可能搞清楚呢。

  那媽媽對我說:「爸不在家,你不想出去玩玩?不是快到假期了嗎?」

  我說:「去哪兒啊?」

  她的兩片嘴唇鮮鮮的,輕輕那麼一碰:「薩維城。」

  我隱隱約約聽人說起過這個地方。我坐完火車坐汽車,折騰一個星期才到了那個地方。到了薩維城以後我才知道也可以坐飛機來,這兒是通航的。我看著飛機票的價格,再算算自己的錢,很顯然,我沒有坐飛機的錢。「又是一個狗東西,騙我。」

  我現在還搞不准,我去那個薩維城幹什麼呢?莫非那個媽媽是真正想斷送我的人?

  沒有我就只有她一個人花爸的錢了。

  「那年我十七歲,到薩維城去看望舅舅……」我到薩維城好幾天了,沒事幹,就總練習著講有關薩維城的故事。回到北京,我總得跟同學們講點什麼,我畢竟去過那麼遙遠的地方啊。——可是,我每天念叨的只有這麼一句。沒什麼奇遇,甚至半夜都沒有一聲慘叫。那些神秘的傳說都是人們閑得無聊的結果。但是夜裡有歌聲,很美很美的歌聲。

  歌子裡沒詞,夜裡很靜,沒詞的歌傳得很遠。我躺在床上,悄悄地說,「唱歌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很放浪。」我的兩隻手放在胸上,吐出的話音在黑黑的房間裡飄蕩一會兒,就又回到了我這兒。那床好寬啊,應該住兩個人,可惜的是只有我一個人,大道在北京。

  我所經歷的奇跡都是慢慢發生的。那個發生過程慢得讓人心煩。我真有些等不及了,我不能永遠活著,但奇跡卻能。

  吃晚飯的時候,塔洛把那些鋼盤子銀碗擺好,又往裡面盛些吃的,然後對我微笑,打手勢請我吃起來。我沒有吃,我知道她是薩維城裡的小姑娘,皮膚黑黑的,眼睛很亮,有七條小辮子從頭頂散落下來。她長得很好看,越看時間長越好看。

  她聽不懂我的話,我就站起來,把放在窗下的椅子都搬到桌旁,然後坐回我原來的位置,亂七八糟對塔洛打了一大堆手勢。她一定是懂了我的意思,微笑著搖頭。她的意思是我不能跟其他人一塊吃晚飯。

  我想把桌子推翻,發發脾氣。我試著把手伸到桌下,使勁誰也推不動。那桌子是木頭的,也沒種在地上,可就是推不動。後來我就不想推桌子了,塔洛那麼好看,她站在一旁陪我吃飯,我還要求什麼呢?我吃得很多,「舅舅家的人都死光了。」我在心裡罵。

  吃完飯,還在桌上坐了一會兒,好像我知道第二天的三餐要換個地方一樣。

  除了塔格,我還見過桑多。是他去汽車站迎接我的。他的摩托車開得飛快。我坐在摩托車的挎鬥裡,一開始害怕極了,後來發現薩維城的街道雖然很窄,但行人也很少,又沒有那麼多電線杆子,就不害怕了。不害怕就很開心,好像我變成了桑多的情人,他帶我兜風。他拼命地開啊開,好像他開得越快,在我心中的形象越高大,我就愛他越深。

  其實不是。他把我送到家裡三天了,我再也沒見著他。

  桑多是個漂亮的小夥子。我還記得他站在大l『1前等著開fi那會兒的神態。繃著臉,像劍客一樣威嚴,臉上的線條像用刀砍過一樣,硬硬的。他的皮膚像抹了桐油一樣,亮亮的。我不停地想他笑時的模樣,怎麼想也想不出來。後來他就走了。

  吃完飯,我也沒什麼事好幹。我告訴你我舅舅家的房子是什麼樣的吧。那房子你不會見過,很怪。對了,除了塔洛和桑多以外,我還見過我舅舅昂佩。他四五十歲的樣子,坐在輪椅上。那房子的牆很厚,我看有一米厚。窗子像要躲開流彈似的縮進牆裡。那房子在~條胡同的盡頭。那胡同很窄,就能過一個人和一輛腳踏車。胡同的兩旁是一扇扇閉緊的院門,盡頭橫堵著舅舅家的院門。那院牆從裡面看它往外傾斜,從外面看它往裡傾斜。你明白了吧,是立體梯形,下寬上窄。院門的上面是個房間的窗戶,整個四方的大院子被一幢二層樓圍了起來。一樓有些很髒的房間放些很被的東西。二樓每面有兩個門,四個面有八個門。我進去過兩個,一個是我吃飯的房間,另一個是我睡覺的屋子。

  還有一個fi我知道是舅舅房間的,有一次我看見他從那扇門後出來去我吃飯的那個屋子可能也去吃飯。

  第二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也許是節日,但是我搞不清楚。我以為這個日子特別,是塔洛在我還設起床的時候就進到了我的屋子。我沒閂門,我想在舅舅家大門閂上了,就不用再閂自己的屋門了。都使我這麼想,薩維城才不流行那句俗諺呢,「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JI」,沒那麼句話,塔格進來以後,打手勢告訴我去吃飯。平時都是我醒來到處找塔格,今天怎麼了?

  我起身,塔格並沒有走出去。她走近我,很驚奇的模樣看我。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胸罩和三角褲,除了這些沒別的。她一定是對這些東西感到新奇。我從來都是穿這些東西睡的,薩維城的姑娘不容嗎?

  塔格把手伸到胸罩上面,她的手很粗,在胸罩上摩擎,發出噬噬的聲音。我以為她喜歡那東西,就解下來,打手勢告訴她,我可以把這東西送她。她笑笑,沒接我遞過去的胸罩,反倒是又伸出手,繼續在剛才的位置上撫摸。我當時怎麼就木了呢?我讓她摸了幾下,動都沒動。後來,我走近她,伸手去摸她的胸,她一下子躲出好遠,笑著沖我搖頭。我生氣了,光摸我的,太不公平了。我又往前,她就跑出了房門。我悻悻地拉起掉在地上的胸罩,把那東西重新托好。

  我去吃飯的地方,發現舅舅已經在那兒了。他顯然是在等我,我真有點不知所措了。

  他微笑著坐在輪椅裡,我連忙在我的位置上坐好。早餐和往日不同,牛奶、麵包、奶油。

  咖啡,等等。一頓地道的西式早點。我看看舅舅沒看出什麼名堂。

  舅舅說:「今天我們到卡子去過節,你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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