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皮皮 > 全世界都8歲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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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牛的媽媽終於走了,留下了短暫的寂靜,因此歌聲也沒有了。 我決定不吃早飯,坐下來給他寫信。我要告訴他在我眼中他是如何成為一個壞蛋的。 又一轉念,不寫了。他知道他要幹什麼,幹了什麼以後會成為什麼,他不在乎,那我為什麼要告訴人家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什麼,太沒必要了。我想明白的是我眼睛看到的什麼只對我有用。這樣我為什麼還要媒蝶不休地寫信呢?於是我被上衣服,這時我聽見一聲大吼:「你要死啊?」一個女聲,像是娟子的。 我一動不動想知道接下來還可能傳過來的聲音會是怎樣一種情形。牛牛也把腦袋從枕頭上抬起,盯著房門,豎著耳朵。 「那你——」聲音跟剛才一樣大。 我走近房門,接著傾聽。這是個很小的招待所,每層只有六個房間,牛牛媽和我是僅有的女房客。每層樓只有一個女服務員。我為娟子擔心。 「別缺德。」這一次我能肯定是娟子的聲音,前面的兩次叫喊也是娟子的。 我拉開房門,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各個房間的門都是緊閉著。別的客房的人也許都出去了。這時206房間的門欠一條縫隙。 「你再這樣,我喊人了。」 我走過去,推開206房門,娟子拉著門站在門口,離娟子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在我推門的時候他還沒來得及把臉上的訕笑收回去,換上正人君子常見的微笑。 「娟子,你沒事吧?」我問。 娟子馬上沒事兒似的說:「你還在啊,我還以為你們都出去了呢!」她一邊說一邊擁我出去,在走廊上,她悄聲對我說:「我真該謝謝你,這老不死的腸子花花,成年住這兒,愁人。不過,他膽小,他不敢把我怎麼樣,所以啊,我沒事。」 聽娟子這麼說,我不知道接下去我該說什麼。想了一下我說:「這一天我都在,有事喊我,我會幫你。咱們都是女的,應該互相照應。」 娟子扔給我一句:「你真返。」 我回到房間,牛牛已經起床穿好衣服了。他坐在床上正在吃他媽媽留給他的東西。 我坐回桌前,又想寫信,我不信跟他我講不通道理,我一五一十地擺,長長地寫,寫完了再幹別的,不然我幹不了別的。我不信這個世界沒有道理可講! 牛牛問我:「是不是206房的那個老頭兒?」 我點點頭。 「沒勁,總也沒有動真格的時候。」 「動真格的時候怎麼樣?」 牛牛嚼著嘴裡的東西,大聲說:「動真格的就是真幹。娟子一地板擦子把老吳頭兒下巴打歪,老吳頭兒一看不好,沖過去,一把把娟子頭髮扯下來這麼一把。」牛午說完,把手中的燒餅叼在嘴上,然後用手比畫了一下,意思是告訴我老吳頭兒拽下的娟子的頭髮有他比畫的那麼多。 聽牛牛這麼說,我的心猛地一沉。我放下手中的鋼筆,窗外一群灰鴿從老屋的屋脊上起飛,優雅地在天空上盤旋之後,飛遠了。我問牛牛幾歲了? 「我十歲。屬牛,姓牛,叫牛。」他說。 在牛牛說話的時候,我想,這個十歲的男孩兒長大後會是怎麼一種樣子呢?接著我發現我在想像我不該想像的生活,而對生活充滿想像只能讓你到處碰壁。 我又拿起鋼筆,又想寫信,於是不再搭理牛牛,可鋼筆沒水了。 我下樓到接待室去打鋼筆水,可接待室的鋼筆水與我的顏色不一樣。我只好上樓去涮鋼筆囊子。 娟子還在洗衣服。她的半導體又打開了,但聲音小了許多。播音員說,現在播送輕音樂《夢的故鄉》。老吳頭兒站在離娟子一米遠的地方,正對娟子說著話。他一邊說一邊比畫,我看著他的側影,他像個很慈祥的人。 娟子說:「老吳,那你們那地方總不見太陽怎麼辦?」 老吳說:「能怎麼辦?多吃辣椒唄。」 娟子說:「怪不得,你房間到處都是辣椒。」 老吳說:「你也是我房間的辣椒啊。」 娟子說:「你又讓我喊人?」 老吳連忙說:「不敢。不敢。」 我走到近前,喊了一聲娟子。老吳看見我趕緊對娟子說:「你忙啊,我還得去打個電話,那筆五萬元的款子還沒有追回來呢。」 我涮鋼筆囊子,問娟子:「他是個做買賣的?」 娟子「嗯」了一聲,她說:「這人其實不壞,就是有點那個,男人全這樣。」 我順著娟子的思路往下想:這是男人的世界,男人全這樣,那女人還有什麼希望? 我關了水龍頭,告誡自己不要亂想,不然未回就在眼前。 我回到房間時,牛牛已經不在了。我坐到桌前寫信。寫了一陣,覺著累了的時候,我站起來伸伸胳膊。這時我發現牛牛寫給媽媽的紙條放在他的床上。 媽媽:我一個人在屋裡呆著沒意義,我去請老家,不會調皮,請放心。 兒子雖然還有錯別字,但還是讓我很驚奇。一個十歲的孩子已經有如此高的文字水平,時代進步得真快。 又有一群鴿子飛回我窗前的老屋屋脊。我分辨不出是不是先前飛走的那群。它們悠閒地撿著房頂瓦礫上可吃的東西,為人間增添幾分清致。 我接下去寫信,在信的結尾,我寫道:與你講道理我覺得非常累,但我又不能不與你講道理,因為我現在活著,並且還要繼續活下去。一個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將是徒勞的,但還是要努力去做,這也許是他的悲哀,無論是什麼,他都必須去做,因為他沒有辦法,他不能說服自己,這就是為什麼我必須寫信給你的原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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